第一百一十九章 先生可為聖賢(第2/3頁)

“先生,你可知道,光是有文采,會詩詞,還遠遠不夠!想要在成千上萬的女子當中,拔得頭籌,還要有特殊的本事。”

“特殊的本事?”

“嗯,要懂得大局,要清楚天下大勢。實不相瞞,在至正十年,就有人給我講白蓮教的事情,講彭和尚的彭黨。後來出來了獨眼石人,天下大亂。更是有無數官吏才子,到我們的畫舫,談論之間,就會提到遍地紅巾。我們就要拿出學來的本事,替他們剖斷解憂,跟這些才子鴻儒交心,成為知己!沒有這個本事,便只能以色相事人了,色相終有衰老之時,自然是落了下乘。”

張希孟再度大受震撼!居然學這個!

這也太卷了吧!

多少讀書人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讓他們說清楚什麽白蓮教,什麽紅巾軍,都是不可能的。

一個青樓女子卻要一清二楚,侃侃而談,替讀書人解惑,這是何等本事啊?

任何一個來青樓的客人,見到了這個架勢,必然是驚為天人,甘願掏空口袋,不為了別的,只是能說說話,已經心滿意足了。

在他們看來,必定此女天賦過人,或是結識高官權貴,不然哪能說得頭頭是道。

神秘,才情,世間奇女子……唯有如此深刻印象,才能讓這些客人,心甘情願,掏出口袋裏的銀錢。

可他們不清楚的是眼前的奇女子,竟然是一群人苦心教導出來的,她們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都是精心設計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苦心營造出來的假象。

張希孟深深嘆了口氣,越發覺得這個女人不一般,是自己低估了人家。

“周姑娘,這麽說,在你身上耗費的精力,一定是非比尋常,那你又怎麽脫身的?還有,你為什麽要來滁州……當然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咱們可以以後再談,或者請別人來。”

周蕙娘一笑,“沒什麽不好說的,他們一心培養我,不過是把我當成搖錢樹,如果過幾年我老了,或者更有權勢的人,想要得到我,自然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我總不至於對他們的栽培感激涕零,好生報答吧?”

“那是自然,我只是好奇,姑娘到底是怎麽想的?”張希孟道。

周蕙娘又是明媚一笑,“他們讓我讀書,讓我去騙那些才子儒生。卻沒有想過,我讀書越多,想得就越多,我有了千般本事,他們又如何困得住我?蔣三叔是我幾年前救下來的,我讓他幫我趕車,前後整整三年,自然沒人懷疑,我讓他帶著我出城,外面又是兵荒馬亂,也沒人敢隨便追來,我想逃走,簡直易如反掌。”

“只不過天下處處皆是火坑地獄,逃到哪裏,還不是一樣!我本是死心的,可是在一年多之前,就聽聞滁州均田,男女一視同仁,皆有一份口糧田,一份流轉田,心中就有了一些好奇之意。再後來,又聽說吳班頭雖然是唱戲身份,卻也得到尊重,能夠挺直腰杆,活得體面。我便打定了主意,想要冒險一試。恰逢此時,張士誠又搶走了揚州的幾個有名女子,我便當機立斷,出了揚州城,這便是過往的經歷了。”

張希孟耐心聽著,周蕙娘的這番話,著實讓他大受震撼,完全是打開了一扇大門,只不過這扇門背後不是美好的新世界,而是殘酷的地獄。

張希孟沉吟半晌,才又問道:“周姑娘,你的來歷我清楚了,那你為什麽又會成為軍中一員,幫助我們做事?”

周蕙娘微微一笑,勝過桃花。

“先生這話就說錯了,我可不是幫你們做事,我是為了自己,我也是窮苦人,而且還是從頭到腳,最苦最無奈的人,你說是不是?”

張希孟吸了口氣,“這話自然沒錯,不過姑娘放心,你既然加入我們,成為我們的一員,自然不會有人再歧視姑娘。”

“當真?”周蕙娘笑道:“我不過是一介女流,又是青樓出身,說到底上不得台面,先生能容我,貴軍也能?”

“必須能!”

張希孟斷然道:“人生世上,便有一顆不染纖塵的童心,此童心既人人之初心,以初心觀之,人人一般不二,聖人講有教無類,卻是沒有說什麽人不能教,不可教!”

周蕙娘一怔,隨即無奈嘆道:“聖賢也是講究尊卑貴賤的!”

“尊卑在於地位,不在於人心。譬如我為官吏,下面的人自然好聽從我的命令,如果有瀆職行為,要承受責罰。這是天經地義。若是我覺得自己比他們高貴,隨意責罰辱罵,把他們不當成人,那便是我的過錯。元廷上下,就是把萬千漢人南人視作牛馬,隨意壓榨殺害,以至於百姓無以為生,螻蟻一怒,黃河決口,匹夫一怒,天子殞命!自古皆然!”

周蕙娘聽到這裏,瞪大眼睛,吃驚非凡,竟然傻傻看著張希孟,一顆心不停亂跳,仰慕道:“若能如此,先生可為聖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