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張夫子

張希孟奮筆疾書,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悉數告訴朱元璋。事實上官方正版還沒出來,搶先版已經在民間迅速傳播了。

參加審案的百姓,尤其是離著近的,能聽到張相所講內容的,都是大呼過癮,撥雲見日。

要說老百姓真的明白張希孟講了什麽,那也是難為他們了,畢竟這些東西,就算是李善長等人聽起來都很費力氣。

需要掌握足夠的歷史知識,還要眼界足夠,能夠把一切串聯起來,融會貫通,而且裏面還涉及到了許多知識盲區。

這是李善長希望張希孟寫出來,他們仔細研究的原因。

但是聽不懂不打緊兒,大家夥至少能明白一件事,張相是為了大家夥好。

這也就足夠了。

其次,這個案子也等於告訴所有人,女人出來做事,乃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魏罕被判了斬刑,一同打入大牢的還有那麽多人,從上到下,誰都逃不了幹系。

這可不是隨便找個人頂罪,而是徹徹底底,認認真真進行清理,氣魄格局之大,下手明快,幹凈利落,都是前所未有的。

更要命的是張相,李相,都是一樣的看法,包括刑部,都嚷嚷著要重新修訂法條,這一股龐大的勢頭,泰山壓頂,任何試圖抗衡的人,都會粉身碎骨。

應天的風波,自然而然,傳到了洪都前線。

朱元璋招降了胡廷瑞等人,又進攻撫州,大肆開疆拓土,打得十分熱鬧,徐達,常遇春,胡大海,這些猛將攻無不取,戰無不勝。

又是這麽個爭雄天下的時候,按理說他們該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可惜的是,外面打得再熱鬧,跟應天天翻地覆的變化比起來,也不值一提。

但張希孟把寫的東西送來,最著急要看的不是朱元璋,而是老頭朱升。

其實有關提升女人地位的事情,他已經一萬個贊同了,而且也見識了威力,知道了張希孟的用心良苦。

不過彼之砒霜,汝之蜜糖。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屁股坐得位置不一樣,是非對錯也就不同了。

就拿韓秀娘的案子來說,直接卷入其中的,不過是江寧縣衙而已,最多算上那幾個幫著魏罕搖旗呐喊的耆老。

其他人並沒有直接參與,也沒有誰,能一下子買通這麽多人!

但是在張希孟發言之前,為什麽大家夥都有意無意,袒護魏罕,反對讓女人出來做事,都想借著這次的事情,給張希孟難堪……還不是因為千百年的習慣延續下來,已經成了大多數人的本能,人們已經忘了,最初這麽安排的緣由。

當年為了保護畜力,而把耕牛奉為聖物的人,估計怎麽也想不到,幾千年後,連牛尿都幹凈衛生了。

張希孟給朱元璋寫的內容,自然要詳細許多,朱升看過之後,自然是恍然大悟,如夢方醒。

男耕女織的傳統,甚至可以追溯到三代以前。

這幾千年來,雖然還都是農業時代,但並非沒有進步……比如春秋時期,井田制就瓦解了。

從秦漢到宋元,中原大地的人口增長,農業技術進步,一個農夫能供養的人越來越多。

這是最根本的生產力發展的邏輯,也是一切的基礎。

朱升跟張希孟聊過不少,看到這些,他也不算陌生,並且能很快把握住其中的精髓。

“上位,都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按照張相的看法,等於是重寫了歷史!”朱升贊嘆道:“西漢之時,董仲舒做天人三策,主張大一統,助漢武帝,成就千古一帝。彼時的士人還是好的,仗劍躍馬,在疆場廝殺,謀求功名,一直到盛唐,也多有詩人,盼著能在邊塞建功,封妻蔭子,揚名天下。”

朱升笑道:“我早年讀史書,覺得唐宋相距不過幾十年,怎麽前後恍若隔世,迥然不同。彼時我還是想不明白,只覺得唐代尚武,趙宋修文,喜好不同而已。可現在讀張相這篇文章,卻讓我有了另一番領悟。或許自唐入宋,正好處在了一個轉折上。精耕細作,占城稻傳入,農人耕種田畝,剩余的糧食越來越多。趙家皇帝偏愛士人,士大夫不用去疆場建功立業,靠著讀書科舉,就能做人上人,享受百姓供奉,又何必冒險?到了趙宋,士大夫已經和漢唐迥然不同了。”

朱元璋的好學,不消多說,而且張希孟還是他的啟蒙老師,因此縱然面對這麽深奧的東西,老朱也能理解幾分。

“果然,按照張先生的意思,儒家在唐宋之間,已經悄然發生了轉變,變成了累贅和枷鎖。”朱元璋輕嘆道:“而理學就是集大成者,和咱們同姓的那位,遺禍不淺啊!”

朱升深深吸口氣,張希孟這份東西的厲害就在於很多人罵朱熹,反對理學,就只是罵人,淺薄得很,不值一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