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復旦

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這是北宋時候,有人在蜀道館舍墻壁上看到的兩句話,並無下文,後來被廣泛傳播開,變成盛贊孔夫子的話。

沒有孔夫子,就萬古如夜,連太陽都看不見了?

那老百姓怎麽還說時日易喪,予及汝皆亡呢?

太陽還是那個太陽。

而且孔夫子出生之前的夏商周三代,還被視作治理的典範,君是聖君,臣是賢臣,老百姓鼓腹謳歌,怡然自樂,和諧不得了。

難道這也是暗無天日的長夜?

很顯然,這兩句有些過了。

但是作為孔孟門徒,後世的讀書人,無論怎麽拔高孔子,也不為過。

畢竟擡高了祖師爺,自己也跟著身價上去了。

木匠拜魯班,醫者拜扁鵲,賣豆腐的供著劉安,就連說相聲的也尊東方朔……道理大體如此,並不復雜。

要命的是竟然有人來砸場子。

天又生我輩,華夏才復旦。

這兩句接的,文法上算不得好,可背後的立意,卻是讓人悚然心驚,惶恐不已。

孔克堅和孔希學,父子兩個面面相覷,目瞪口呆。他們還能說什麽?跟張希孟玩命嗎?

貌似有點小難度。

畢竟他們剛剛經歷了幾個月的苦役,孔克堅腰也彎了,背也駝了,頭發盡數花白,已經是個垂垂老朽。

孔希學這些日子下來,臉曬得黝黑,雙手皸裂,匹夫粗糙,宛如銼刀。

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幾時受過這麽大的罪?

簡直跟陰曹地府轉了一圈,差不多少。

他現在只想活著,別說這幾塊破牌子,就算把孔夫子的墳地刨了,他也只會拍手說張相挖的好。

果然,孔希學忙不叠稱贊道:“張相立意高遠,無人能及,這兩句話流傳了這麽久,也就張相補上了後面兩句,真是天衣無縫,妙不可言!”

孔克堅見又被兒子搶先,又急又氣,也是連忙拍馬屁。

張希孟呵呵兩聲,“你說妙不可言,我偏要你說說,跟我講講,妙在哪裏?”

“哪裏?哪裏?”孔希學急得眼珠子亂轉,忙說道:“妙在孔夫子死了那麽多年,該有新的豪傑降世,聖賢臨凡……張相就是當世大賢,蓋世一人啊!”

孔克堅也道:“確實如此,張相做文章,定道德綱常,輔佐聖君明主,古之賢相,也比不上啊!”

張希孟冷哼一聲,“馬屁話都收起來,我寫這兩句話,沒有諷刺孔夫子的意思。”

是嗎?

不是諷刺孔夫子,是因為該說的話,你都說完了吧!

父子倆暗自腹誹,嘴上卻是半點不敢帶出來,只能頻頻點頭。

張希孟深吸口氣道:“孔夫子定綱常道德,興儒家教化,兩千年來,居功至偉。夫子教化,已經刻在了骨子裏,便是這些年,我也讀了些歷代儒者的書籍文章,受益良多啊!”

這話倒是張希孟的真心話,只是別人怎麽想,他就管不著了。

話鋒一轉,張希孟道:“自靖康以來,數百年間,直到紅巾起事之前,天下何如?百姓如何?這三百年,算不算是幽暗無邊的長夜?”

算!

怎麽不算!

靖康之恥,不必言說。

中原天子,向蠻夷稱臣,臉都不要了。

可問題是不要臉了,並沒有帶來實惠,反而是更慘重的失敗。

蒙古人取代了金國,鐵蹄更加兇悍,一敗再敗,崖山蹈海,神州陸沉。

近百年間,炎黃苗裔,華夏貴胄,淪為牲畜同價的奴隸,這要不是長夜,什麽算是長夜?

長夜無邊,長夜之中,盡是淒風苦雨。

“是誰舉起義旗,號令天下豪傑,起兵反元?”

“是我輩紅巾義軍!”

“是誰橫掃天下,重創元軍,光復中原?”

“是我輩大明君臣,是英勇將士。”

“是誰恢復華夏衣冠,再興中原教化?”

“是我大明天子,是我大明朝廷!”

……

張希孟以自問自答的方式,一連十幾個問題,全都直指要害。

天又生我輩,長夜才復旦。

是吹牛嗎?

是不自量力嗎?

沒有吧,人家只說了一個事實而已!

只是有些實話,比起假話還要難聽罷了。

“孔克堅,當初我說,如果孔夫子真的活過來,也不會放過你們這些不肖子孫的。現在我想問問你們,如果孔夫子重生,他還能開一派學問嗎?”

孔克堅尚在遲疑,孔希學腦筋轉動更快,急忙道:“不會,不會的,夫子重生,也只會,只會投身義軍,跟著陛下,張相公,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啊!”

“對的,對的!”孔克堅接過話,忙道:“夫子絕非文弱書生,見天下如此黯淡,狼犬橫行,民不聊生,生不如死……必定,必定會親自上陣殺敵,為陛下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