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太子羹

藍玉勝過朱文正和李文忠,力壓兩位皇親,得到了張相認可,擔負起領兵的任務。藍玉自然是不敢怠慢,挑選人員,籌備物資,探查道路,準備出擊……他忙得不亦樂乎。

可就在這時候,一個突發事件,差點讓藍玉失去了領兵的資格。

起因是負責提舉功德營的錢唐,他認認真真,寫了一篇文章,總結他在功德營的見聞。

由於文章寫得太好,不光是北平,甚至是應天,還有其他各處,都產生了共鳴,許多年輕的文人官吏,紛紛發表文章,贊同錢唐的意見。

而在錢唐文章裏,提到的藍玉,也一下子成了大明青年武人的表率,有人主張讓他調任中軍都督府,要不是張希孟攔著,他差點就提前回京了。

不過錢唐寫這篇文章,還真不是要害藍玉,恰恰相反,錢唐也悟了。

前面提到過,錢唐隨著老朱北上,一個人同時被新舊兩批文人看不起,處境那叫一個可憐。

他在船上還發了瘋,鬧出了不少笑話。

所幸老朱還算寬宏,邀請他在山海關赴宴,隨後把錢唐派到了功德營,他負責教化俘虜,也先帖木兒就是他的顧問。

身在功德營,錢唐承受著三觀一次次的崩裂……他過去學的那些東西,也漸漸溶解,重組,一種新的明悟,從心頭升起。

許是就在替觀音奴慶生的那一天,錢唐突然就想通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把心裏的感悟寫下來,足足用了三天時間,一篇錢唐傾心打造的文章,總算新鮮出爐,他沒有直接署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酸生”二字。

所謂酸生,自然是窮酸書生。

他捍衛孔孟之道,覺得朱子之學有理。

當初他抵制張希孟所講的東西,但問題是大明就靠著張希孟的主張,光復燕山,兩宋儒生,花了三百年心血,辯論正統,皓首窮經,翻遍故紙堆,想要論證大宋為正統。

結果這三百年的努力,尚且不及一個文姓士兵沖上大都城頭的那一小步!

那是一個士兵的一小步,卻是恢復華夏的一大步!

靖康恥,崖山恨!

在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決!

錯了嗎?

我們真的錯了嗎?

讀了幾十年書,學了那麽多道德文章,琢磨了那麽多聖人微言大義。

孔孟夫子到底說了什麽?

又或者他們講的都是錯的,是屁話,不值一提?

錢唐提出了這個最致命的問題,毛病到底出在哪裏?

這也是許多傳統儒生的困惑。

有很多人不覺得他們錯了,為此甚至閉目塞聽,根本不願意正視大明的成就。

很顯然,錢唐沒有那麽狹隘,他還在尋找答案。

直到他看見藍玉給觀音奴送酒肉,觀音奴感激涕零,說明白了什麽是華夏,什麽是蠻夷……在這一刻,錢唐頓悟了。

“華夏有的不只是冠服之美,道德文章……華夏的根本,是強大!是橫掃六合,一統宇內的氣象,是強漢盛唐的威儀,是四夷臣服的霸氣!”

錢唐翻看了許多張希孟的文章,張相一直在講均田,講民本,講富國強兵,恢復華夏。不同人從張希孟這裏學到了不同的東西,那錢唐學到了什麽呢?

兩個字:強盛!

別管如何粉飾,講得怎麽天花亂墜。

不夠強大,就不配華夏二字。

因為只有足夠強大,你的道德文章,禮儀典範,才會被蠻夷接受,才會讓他們心悅誠服。

試問漢唐給藩國賞賜,藩國會覺得是漢朝唐朝打不過他們,不得已給他們的,是買和平的嗎?

顯然不會啊!

漢唐有這個國力。

到了宋朝就不行了,不管誰來,必定滿載而歸……歲幣送了一圈,你說大宋是照顧鄰居,樂善好施?

自己信嗎?

要是能打得過,還低聲下氣送歲幣,那不是有病嗎!

別管自己相信不,至少蠻夷是不信的,千秋青史,也是不信的。

錢唐總結到這裏,他的答案竟然呼之欲出了……孔夫子沒講錯,孟夫子也沒有講錯。儒家學說也不能說錯了。

只是歷代儒者,尤其是宋代文人,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或者說是最最緊要的前提。

儒家是要富國強兵的,儒家是追求大一統的,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儒家是幫著漢武帝對內處理藩國林立,對外匈奴犯邊的要命問題的。

彼時的儒家,是比道家更積極,比法家更溫和,更能團結天下人心,集中力量,處理內憂外患,打造出強漢盛世。

如果兩漢儒家沒有這個本事,也不可能脫穎而出,擊敗其他各派,成為兩千年的官學正統。

但是在某個時刻,情況變了,成為正統的儒者士大夫,漸漸的忘了儒學的根本,忘了家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