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許觀的信

“張相公,我,我是黃家的人,當初父親被迫入贅,這麽多年了,他飽受白眼,身為人子,自然是希望恢復原姓,唯有如此,我父子才能挺直腰杆,才能活得有尊嚴體面,像一個人一樣……請張相公垂憐!”

許觀眼中含淚,匍匐地上,哭得肩頭抽動,泣不成聲。

跟他同來的幾個小夥伴也覺得悲傷,但終究沒有開口說什麽,而是盯著許觀,又看了看張希孟。

半晌之後,張希孟才道:“許觀,你先起來,我給你說點故事,你聽聽如何?”

許觀漸漸收住哭聲,連忙爬起,躬身道:“學生恭聽。”

“你知道陛下的家庭情況嗎?”

許觀道:“方才張相公說過,陛下做過和尚,當過乞丐。”

張希孟道:“陛下本是父母雙親,三位兄長,兩個姐姐……大災之年,陛下長兄去世,大侄病死,只余長嫂一人,攜帶幼子返回娘家活命,這個孩子便是如今的大都督朱文正。陛下三哥早死,二哥在饑荒之年,和陛下一起安葬了父母雙親,隨後入贅,在戰亂之中,已經失去了蹤影,只怕已經不在人世間。大姐一家失去聯系,二姐也死了,只余姐夫帶著一個外甥,便是如今的曹國公李文忠。”

朱元璋在登基之初,曾經親自撰寫禦制皇陵碑,因此他的家事不說天下皆知,也差不多了。

可是聽張希孟這麽一說,許觀依舊備受震撼。

朱元璋是真不容易,六個孩子,只有他活了下來,大災之下,幾乎是九死一生。還有更慘的嗎?

有!

就是那些十死無生的。

“許觀。儒家講仁恕之道,俗語也說,將心比心。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可越是聰明人,就越是容易陷入牛角尖兒。如果你只是拘泥於自己一家的情況,覺得你們非常淒慘,那淪為白骨的那些人,又該怎麽辦?”

許觀臉色漲紅,想要辯解什麽。

張希孟繼續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覺得士可殺,不可辱,認祖歸宗,這是天大的事情,也覺得許家那些人,對你們不好,拋棄許家,也是理所當然。你能講出很多道理,許家也能講出許多道理。”

“但是我想讓你明白,今年是大明立國十年,距離光復北平,還不到十年。天下紛亂,刀兵殺戮,死傷百姓,何止千萬!流血染紅江河,孤魂野鬼,尚在人間飄蕩,無處安身。這就是我們面對的國家,這就是我們面對的現狀。”

張希孟伸手,拍了拍許觀的肩頭,小家夥下意識擡頭,和張希孟的目光對視,又急忙低下了頭。

“我知道說這些大話,你未必會舒服,也覺得和你家沒關系……但是我想告訴你,在這種情況下,入贅的,被收養的,不計其數。有很多人,連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不知道,比如武學的平安,他就叫平安,不知道自己姓什麽,皇後娘娘收養了他,希望他平安,就起了這個名字。後來我問他要不要改個名字,他說不改了,他就叫平安,如果非要問他姓什麽,那他姓平!”

許觀聽到這裏,終於變色,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目光不是那麽篤定,只是傻傻看著張希孟。

張希孟則是繼續道:“戰爭的創傷,遠沒有結束。我這次過來講學,也是希望通過傳播知識,培養人才的方式,讓大家夥探索富國強兵之道,永遠不要讓我們的後輩再遭受苦難。國運和個人的命運,在這時候,是相通的。當初決戰中原的時候,有幾百萬民夫,他們推著糧食,攜帶輜重,男女老少,一起上陣,拼了命給我們送糧食,所求的,無非是天下太平,能夠安居樂業。”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我的意思,但是我希望你能以天下為己任,放眼所有百姓。你讀書的條件很好,你也十分聰明。你該思索的是,如何更好的利用你的才華,用你的才華,做更大的事情,更有意義的事情。”

“我不是反對你改回原姓,但是我希望你放開心胸,打開眼界,拿出更大的格局。其實這件事情,用不著我出面幫你什麽,你能自己解決的。”

許觀深深吸了口氣,又看了看張希孟。

隨後他用力頷首,“多謝張相公,學生記住了!學生確實小家子氣了,請張相公放心,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許觀提到了張希孟的八個字,頓時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這一天起,幾個學生都開始了自己的忙碌。

夏知鳳利用一切時間,觀察月相,認真記錄,仔細計算,很多時候,她忙活的東西,張庶寧根本看不明白。

不過對於張庶寧來說,也沒有什麽好沮喪的,他很確定,自己就屬於普通人,或許自己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但依舊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