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故事

在自己孤獨生活的數年中, 阿諾德時常會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蟲母的場景——

那時候的赫爾狄克星上並非被黃沙覆蓋,那時的這裏有山有水,大片的綠色從山野到山頂, 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生得格外茂盛。赫爾狄克星曾經是孕育了蟲族生命之初的搖籃,這裏是一切起源的伊甸園。

久到阿諾德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某一天, 他像是往常一樣離開雅克斯的巢穴,在濃綠的樹叢中尋找著今天的獵物, 然後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清香的甘甜,就像是汁水最豐沛的果肉, 甜美溫暖, 有種被陽光籠罩的氣息。

阿諾德像是被誘惑了似的,他追隨著那股味道一路前行,從茂盛的山林裏出來, 行到了另一片蟲跡罕至的荒地,這裏與他們棲息的家園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碎石嶙峋、土壤幹裂,就像是一處被赫爾狄克星遺忘的“地獄”。

阿諾德循著味道爬上了石塊尖利的小山, 從山的另一側發現了一個廢棄的洞穴, 裏面似乎是某一蟲種曾經的居住地,很多失去了生命氣息的蟲卵堆疊在角落裏, 甚至還能見到不少蟲骨。

整個洞穴裏的甘甜愈發地濃烈,阿諾德在眾多死卵中挖找著,終於在最底下發現了一枚完整的、微微閃爍著亮光的圓卵——他在輕薄的卵殼下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蜷縮著的身影,朦朧間也能辨識出人身蟲尾,那是一只罕見的蟲母。

於是以雅克斯為首的蟲種擔負起了此次養育蟲母的任務, 在眾多蟲種的對比中, 原始種雅克斯似乎天生擁有更加豐富的感情, 他們的族群中淡化了弱肉強食、強化了互幫互助,因此年幼的蟲母也被他們養得很好——柔軟乖巧,但也蒼白脆弱。

對於雅克斯來說,蟲母就像是他們整個族群的孩子,他們看著蟲母長大,最初洶湧在基因中的繁衍欲望反而不那麽明顯,於是當其他蟲種提出蟲母該履行自己的職責時,每一個雅克斯都是痛苦的——他們豐富的感情造就了此刻的不舍與憐惜,可偏偏身為蟲族的一員,他們無法違背蟲母的責任。

蟲母確實被他們養得很好,甚至還會反過來安慰他們。

那時候漂亮的黑發小蟲母被阿諾德抱在懷裏,笑眯眯地沖著養育自己長大的雅克斯說著悄悄話,他告訴阿諾德別難過,這是他的使命、是他存在的意義,他會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務……

阿諾德眼睜睜地看著單薄的蟲母被其他蟲拉到了陌生的巢穴之中,那一夜雅克斯無法入眠,直到第二天一早他們就等候著將蟲母接走。

他們嬌養大的蟲母身上落了痕跡,漂亮的眼睛紅通通的,看起來像是被驟雨淋壞了的花。

蟲子哪裏懂得憐惜呢?他們只知道怎麽滿足自己、怎麽通過原始的運動繁衍後代,他們像是一群在黑夜裏沒有了理智的野獸,而唯一承載著那些欲望的只有成年不久的蟲母。

“這樣的生活沒有誰能受得了。”

阿諾德的手指相扣放在了腹部,他神色空茫,整個蟲都陷入了某種無法自拔的回憶之中,那麽多年以前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每一個畫面都是他無法忘記、早已經鐫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他繼續道:“我們雅克斯一族已經認命,我們做不到和蟲母……所以我們心甘情願放棄了交。配的機會,我們只是想給每一次痛苦的蟲母更多的安慰。只可惜那些蟲子們太過自私,他們不懂憐愛倒是先明白了什麽叫做嫉妒……”

蟲母對雅克斯是特殊的,對於蟲母而言,雅克斯就像是永遠守護在他身後的“家”,在外面受了什麽苦、什麽累,只有回到雅克斯的身邊才能真正地放松下來。

但是其他蟲子卻連這點兒溫情都從蟲母的身邊剝奪。

“知道我為什麽憎恨幕星之眼嗎?”

阿諾德輕笑一聲,他的視線落在了索勛的身上,這群與雅克斯有著親緣關系的仆從蟲種本該是最忠心的存在,但他們覬覦著蟲母、不忿雅克斯做出的決定,這才與其他蟲種聯合,在一次外出捕獵的途中將雅克斯蒙騙於股掌之中。

他道:“因為幕星之眼,不,或許應該叫他們‘多目蠕蟲’——他們明明隸屬於雅克斯的仆從蟲種,卻做出了背叛的事情。他們的罪責有二,其一為蒙騙雅克斯帶走蟲母,其二為在發現蟲母與尤坦的關系後揭露一切。”

阿諾德望著索勛的神色是冰冷的,通過熟悉的黑發黑瞳,他似乎又能想起當年那群幕星之眼是多麽的可惡、卑劣。

“我……”索勛張了張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此刻聽到了陳年的歷史,那些發生於祖祖輩輩之間的恩怨,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尤其當他對上顧庭的視線。

——媽媽的家蟲……是被他的祖輩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