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所以生命啊 它苦澀如歌(第2/3頁)

“不過沒想到山鬼這麽年輕帥氣呢。”程宛蝶彎著眼睛,“原本還以為他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

“是嗎?我想象中是個老頭子,風燭殘年的那種。”

【根據我的畫像,山鬼應該是個中年紳士】

“得了吧,我還說他是個一笑傾城的絕世美人呢。”

淩子夜始終沉默著,也不知自己到底因何給了外界這些個五花八門卻幾乎無一吻合的印象。而任祺安看淩子夜一直一言不發悶頭吃飯,便愈發煩躁。

他原本以為淩子夜對於山鬼這個施暴者的態度該是深惡痛絕,即便淩子夜的性情本就純良溫軟些,但多少也得有些憤懣怨懟才是,可今天一看,不止山鬼比自己想象中要對他上心,他對山鬼似乎也有些情分在,像極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

憋著一股氣惱,一直到吃完晚餐,一行人坐到甲板上的露天酒吧,任祺安都沒有再跟淩子夜說半句話,而淩子夜也沒主動開口,只是呆呆看著落陽逐漸被潮汐吞沒,最後一絲夕光在海波中湮滅,然後星星跳出了墨藍色的夜幕。

“海真藍呀。”程宛蝶笑著說。

蒼綾華斜倚在圍欄邊,啜了口酒:“是啊,真藍。”

月島薰也看著海,突然想起來什麽,問旁邊的裴時雨:【我可以和你住一起嗎?】

“不可以。”戚星灼很快否決,裴時雨回頭睨他一眼,他又訕笑道,“我的意思是…沒有我,你發病的時候怎麽辦?”

被拒絕的月島薰無精打采地伏到缸邊,裴時雨手心轉起幾個泡泡,輕輕飄到他鼻尖和耳廓的魚鰭上撞破,他歪歪腦袋,伸手往缸裏一撈,撈出一片脫落的鱗。

【送給你】月島薰寫,【可以賣很多錢】

裴時雨伸手接過來,這半透明的鱗片有厚度,質感像琉璃,在月下折射著璀璨偏光,呈現千變萬化的藍。

“謝謝。”他勾唇。

另一頭飄來悠揚的樂聲,一個小型樂團搭在了圍欄邊奏起樂曲,海風拂動和浪濤浮沉也被編成了曲子的一部分,在腥鹹的空氣中淺淺流淌。

這種安逸的時光對在座每一個人來說都難能可貴,於別人來說稀松平常、甚至無趣的日子,在他們這裏卻實在罕有。

在人生被魔鬼剝奪的那十余年間,組織的每一個受害者最渴望的東西都別無二致——自由。

同齡的孩子抱怨著課業難、升學壓力好大、遊戲隊友太坑人、媽媽做的飯菜裏有討厭的胡蘿蔔的時候,他們每天都在血流成河裏廝殺、忍受非人折磨,每天吃著一成不變、油鹽不沾的營養餐,望著那一方狹窄的天空,猜自己還會不會有明天的謎。

逃離組織之後,大家都愛美食、愛音樂、愛花樹草木、愛山川湖泊,只是因為這些別人習以為常的東西,從未在他們的世界裏出現過。

到頭來,被世界殘酷對待的他們,卻要比任何人都更加熱愛這個世界。

那邊的兩支曲子奏畢,其他樂手都放下了手中的樂器,只留鋼琴手和一個小提琴手,小提琴手停頓了一下,緩緩拉弓,奏出寂寥沉郁的挽歌,鋼琴手則只做尾音的點綴。

前奏剛響起,正要端起酒杯的任祺安動作凝滯了一下,而淩子夜也下意識望向他。

這大抵是任祺安記事以來聽過的第一首樂曲。

那個隨身聽是某一天從組織訓練場回到房間時出現在他床頭的。起初他還不太會用,搗騰了好一陣子才弄明白怎麽播放,然後聽來聽去都是同一段旋律,才發現裏面只有一支曲子:《Theme from Schindler’s List》

後來,那裏面每過幾天都會多出來一首樂曲,或是純樂器演奏的曲子,或是歌手、樂隊演唱的歌曲,舒緩或熱烈、悲傷或歡快,不同語言、不同流派,什麽樣的都有。

但不論後來多出來了多少,任祺安印象最深刻的仍然是這第一首曲子,難以言喻的哀戚淒楚,讓人的心都跟著震顫,最後又在波濤洶湧中復歸平靜。

任祺安問過莫以微為什麽要送他隨身聽,莫以微說音樂也是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的確,任祺安在那些旋律和詞句中聽到了人們的情感、心境、思考、意志,聽到了每個時代最宏亮的聲音,並笨拙摸索著與之對話,靈魂都得到撫慰後的短暫安寧。

而眼下,這首曲子不可避免地讓他想起莫以微,那個在監牢中贈予他最大程度的自由的莫以微。

淩子夜默默看著任祺安的側臉,他的目光很空也很遠,像是在思念什麽很遙遠的事物,或是人。

近在眼前的人用不著思念,那個人顯然不是自己。

淩子夜自認不是個大氣的人,他會嫉妒任祺安對莫以微的愛,會恨莫以微順理成章地冒了自己的名,可同時他清楚,即便莫以微沒有那樣做,任祺安也不會知道是自己、更不能知道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