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燃燒的天鵝

一個人影來到鍋爐房,把冒煙的雪茄丟進灌滿燃油的水槽中,熊熊烈焰只用了一秒鐘便沖進了冷庫。

烈火烤著堅硬的冰,冰層中隱約凍著拇指大的胚胎。

在大火徹底擴散之前,那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棟大樓的頂層,一束探照燈打過來,巨大的黑影浮在空中,旋翼把漫天飛雪攪得飛飛揚揚,風聲巨響,那是列寧號上的重型直升飛機——光環。

繩梯放下來,被風吹得傾斜,黑影一個跳躍用單手抓住繩梯,深深吸了一口雪茄,他吐出一口煙霧。

他的瞳孔中蕩漾著華美的金色,映照出烈焰的火光。

“我親愛的赫爾佐格啊,王權的力量可沒這麽好掌控,想要繼承神的力量,就必須承擔起神的罪孽,只可惜你看不到新皇誕生的那天了。”

“我們等了一千年,終於等來了命中注定的皇,皇會坐上王座,感到榮幸吧,你的白骨,會成為新皇登基的階梯。”

他對著直升飛機的駕駛員打手勢,旋漿發出巨大的聲響,往高處飛去,往遠處飛去,似乎要突破天空的屏障,從這世上最大的囚籠掙脫。

一只雪茄從天空落下,瞬間便被火焰吞噬。

大樓在烈火中哀嚎,融化的雪水在紅色的火光下像是從天鵝身體裏流淌出的鮮血,火勢飛快地蔓延,不止是這棟樓,哨點、燈塔、倉庫...

跳躍的火舌飛快地攀爬,像是調皮的烈焰小鬼,把每一處都塗上火焰紋路的塗鴉。

藏在樓板之間的微型炸彈開始爆炸,樓板一塊塊墜落,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通風管道的列橫中射出熾熱的白色蒸汽,紅熱的鋼管漸漸彎曲,各種聲音匯成這只黑天鵝垂死的歌吟。

烈火中纏綿的赤裸男女們被火焰淹沒,他們發出慘叫,眼前終於恢復了清明。

他們回想起來了,發出鬼魂般的哀嚎和慘叫,一群歸來的亡靈在火焰中跳舞。

在那個燃燒的聖誕夜裏,火焰是每個人的舞伴。

這一次,他們依舊沒有逃過注定的宿命,又重新回到了地獄裏。

...

中尉一言不發地在前面帶路。

他忘了自己是哪一年來的黑天鵝港,他簽了保密協議,從此所有的档案裏都不再有他的名字,他們和外界沒有聯系,沒有電話線也沒有無線電,唯一了解外界的方式就是讀報。

每年列寧號都會帶來一整年的報紙和物資,因此他們的信息落後外界一整年。

一年之前他還相信他們的共產主義無堅不摧,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年之後他卻聽說國家將會不復存在。

博士在黑天鵝港做什麽研究,中尉不知道,他不是研究人員,他只知道這是很機密的研究,在軍部甚至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人知道黑天鵝港的存在,並且每年都撥給巨量的國家經費。

也許現在他的國家已經解體了,政客們在地圖上找到了一個沒有名字也沒有注釋的港口,上面還有很多的撥款記錄。

政客們怎麽會對研究感興趣呢?

他想到了邦達列夫少校,黑天鵝港耗費了那麽多的經費和那麽多的精力被隱藏起來,就算要毀滅,至少也得弄清楚這裏研究的是什麽。

少校就是前來刺探的先鋒,他和博士達成了共識,把所有的研究資料都帶走了,剩余的一切,都只需要被銷毀。

保密協議裏有一條,你的生命永遠屬於你的國家,為祖國獻出生命,偉大的共產主義者。

可他的祖國還存在嗎?

他沒什麽朋友,父母也早死了,只有一個老年癡呆被送進養老院裏的奶奶,這樣的士兵和護士才能通過審核進入黑天鵝港服那沒有期限的兵役。

簽訂協議後他獲得了一大筆錢,他把那些錢送給了一個女孩,托付她照顧自己的奶奶,並承諾,在奶奶死後,所有的錢都歸屬女孩所有。

那是一個普通又平凡的女孩,臉上長滿了雀斑,褐色的頭發,總是紮著麻花辮,他小時候和女孩是鄰居,肚子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那女孩會從家裏偷面包給他吃。

也許女孩已經結婚生子了吧,他想回莫斯科看看,聽半大的孩子叫他叔叔,如果奶奶還活著的話,他也想給那個總是在夜裏用鞭子抽打他的老女人一個擁抱。

他這一輩子沒享受過家庭的溫暖,和護士們有過一夜情,但從來沒有一個用一生去許願的愛人,更沒有關心他的親人,唯有那個女孩,他想著兩人坐在土台階上對著喂牛的草垛丟石子的畫面,還是會露出幼時的微笑。

他不想死在這兒,連一個墳墓都沒有,被永遠地埋在無人光臨的北極凍土,忌日一朵鮮花都收不到,這樣的人生太失敗了。

他為祖國貢獻得夠多了,上過戰場,沖鋒在最前列,拿著槍在戰壕裏射擊,看著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下,身上沾滿了不知道是自己還是戰友的血,被護士用擔架擡著放到充滿斷肢斷臂的士兵的傷病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