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倔強的孩子

教室裏群魔亂舞,有人掰斷白色粉筆跑到白板上流著傷心淚畫抽象派的藝術畫,有高挑的女孩凝視著空無一物的空氣,仿佛被一個看不見的隱形人挽著腰似的跳舞。

巧克力色布加拉提流出眼淚,對著路明非訴說很多往事,關於他酗酒的父親和挨打的母親,他那可憐的外婆在後院種的石榴樹和曾曾曾曾曾曾祖父被拐賣上船運到美洲的故事。

只有零坐在座位上答題,她是這裏唯一鎮定的人,因為路明非也站了起來。

他讓開位置,有一個很柔軟的小男孩楚楚可憐地望著他的板凳。

那不是路鳴澤,路鳴澤沒有這麽秀氣,他雖然叫路明非哥哥,但一點都不像是個需要哥哥幫助的弟弟。

可眼前的小男孩不一樣,他穿著一襲中國古風式的白衣,白凈無暇,和他的胖嘟嘟的臉蛋一樣白凈,他頭上頂著青銅做的冠,衣袖比他的手臂還長,伏案在考桌上,他把袖子撩起來,在路明非的答卷上亂畫。

那根找芬格爾借來的黑色彈頭筆,在男孩手裏仿佛變成了古雅的毛筆,男孩豎起耳朵,似乎是在認真地辨別廣播中那微弱細小的龍文聲音,好幫助路明非通過艱難的3E考試。

路明非覺得自己不該去打擾他,莫名其妙的,路明非想起了小時候學習騎自行車的日子。

去嬸嬸家之前,他有屬於他自己的一輛小自行車,後輪的兩邊有兩個小號的輔助輪,所以即使不會騎,也不用擔心摔倒,可是有一天,輔助輪被媽媽取下來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開心地踩著腳踏板在泥巴路上一點一點往前挪動了。

他倔強地想用兩個輪子的小自行車前進,可只是不停的摔到,摔在鵝卵石鑲嵌的泥巴地上,膝蓋摔破了皮,手肘摔得淤青。

他在沒人的下午練習,一次又一次,終於在某一個瞬間,他又一次讓小自行車的輪子轉起來了。

風吹過他的臉,把他的頭發捋得豎直,雙腿發瘋似的蹬,他在新建的泊油路上化作一道自由的風。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沒有輔助輪他也能自由地和兩個輪子的自行車在街上奔跑,即使後來因為腳滑摔在泊油路上,他臉上的笑容也沒有消散。

路明非待在一邊,看這個孩子認真的臉。

打擾別人認真做事很不禮貌,他就安靜地等著。

小男孩的動作很優雅,腰挺得很直,一看就受過良好的教育,每當廣播放一段音樂,他就在白紙上塗塗畫畫。

也許這就是自己的靈視,芬格爾說過,有人甚至會看到自己從未經歷過的事情,像是刻在基因和血液裏的片段,因為龍文的刺激而激發了出來。

這孩子說不定是他的祖先,溫潤如玉,像是蘇軾那樣一位出名的大文學家,路家祖上一定是書香門第,想到這兒,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端正地站在一邊,他把自己當做書童,幫寫字的老爺研墨拂紙。

他祖宗可是在給他答題耶,寒假回去了必須去認真翻看族譜,給老祖宗多燒點錢紙,什麽別墅、寶馬、智能手機,那必須燒一套備齊全,要是祖宗不來幫忙答題,他真要回去進廠打螺絲,去fsk做手機質檢員了。

音樂不間斷,3E考試的時間一共是3個小時,在這期間,音樂會連綿不斷地循環。

其他學生還在紙上課桌上亂塗亂畫,疑似路明非祖宗的小男孩已經放下了筆,將畫滿水墨風圖畫的白紙卷起來,小心翼翼地將筆帽蓋在筆頭上。

小短腿一蹭,他從板凳上跳下來,雙手整理有些淩亂的衣角和衣袖。

他拱手作揖,對著路明非行禮,儀態非常恭敬,像是臣子在和君王行禮。

另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聲音渾濁有力,冷酷肅殺,一聽就知道是個白起那樣殺人不眨眼的殺神。

“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死真的讓人很難過,像是被封在一個黑盒子裏,永遠永遠,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裏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觸不到東西……”

男孩的腰壓得更低了,他深深埋下頭,原本就瘦弱的身影變得佝僂,他的雙腿彎曲,甚至跪倒了地面上,對著路明非磕頭行禮。

路明非心頭一顫,他連忙過去,想把小男孩扶起來。

他的手觸碰到男孩的肩膀,輕柔地往上擡,想把瘦弱的身軀擡起來,可小男孩比他想的還要倔強,顫抖的身體紋絲不動。

他在害怕,害怕被路明非擡起來,亦或是在哀求,哀求路明非不要把他擡起來...

路明非張嘴想說話,可一陣恍惚,陽光灑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