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要做那天闕第二

鑄兵閣前,渾身血跡的濮陽老劍首低頭跪在暴雨之中,一動也不再動。

手提墨攻的江滿樓看著心底早已認作師父的淒苦身影跪在身前,鼻尖泛起一陣酸楚。他擡頭望了望昏暗的天,天空裏自是什麽也沒有的,除了不知何時會停的雨……

銀狐臉兒的洛長風已然握著神弓箭八緩緩飄落。

江滿樓抹了抹臉龐分不清的雨水和淚水,遙望著約莫百余騎浮屠鐵甲踏碎了秋雨急奔而來,他知道大局終已定。

護衛著江家五叔的術字門徒們,選擇陣營背叛老爺子之後本就一直提心吊膽。他們知道如若無法成功除去江滿樓,各自的下場必然可想而知。如今所有人依靠的濮陽劍首戰死,死在一名銀狐臉兒的年輕人的箭八之下,身後又有全身武裝刀槍不入的浮屠鐵甲陸續趕來,籌謀已久卻輸在一顆不定子變數之下的江家五叔大勢已去,許多人開始心神不定左右搖擺了起來。

一直到一名門徒傳來消息,說那江家小姑江柳兒率著援兵已打到提兵山外,與守城的雨中棠以及三千浮屠甲前後夾擊,彭九與本無意一戰的三萬慶歷軍一敗塗地,潰散而逃。

五雷轟頂的消息讓那位看起來頗為文雅的中年儒生徹底絕望。

他謀劃了多年,甚至不惜與七州域勾結裏應外合大軍壓城,最終卻還是輸在了自己向來不看好的侄兒手中。

他想不通為何!

多年的如履薄冰,他步步為營。

可以說每邁出一步,都是經過他精心推演算計的決定,這些步伐不是什麽奇兵險招,而是在他心中已然成為不敗的定勢。

可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局面演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戰力在算計之外的三千浮屠甲?未曾料到的江柳兒援兵?賬房先生書山墨顏的出現?還是說那威力堪比神兵前十的箭八?

都不是!

江家五叔認為押上生死的這局棋局中,在他一手定勢之下,扭轉真正戰局的從來都不是神兵箭八,不可否認箭八兩箭之威,可再如何具有靈性的神兵,終究還是冰冷的死物。

死物不是活子。

那顆亂入棋局打破定勢的不定子是眼前不遠處的銀狐臉兒。

想來即便是促成七州域檀淵之盟的神秘軍師也未曾料到會有這麽一位局外人出現吧……

身邊術字門徒丟盔卸甲地潰逃。

百余名浮屠鐵甲重新將自己圍困了起來。

賬房先生書山墨顏負手而立出現在視線之中。

顧不得那耗費心血研究出的十一具符將紅甲人下場如何,江家五叔眸子裏泛著血紅色笑道:“自古成王敗寇!好侄兒,倒是沒有讓老爺子失望!”

江滿樓收起了形態可隨意轉變的墨攻,一番生死之局的勝利倒是讓他並沒有覺得有多少喜悅:“讓五叔失望了!”

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江家五叔沉默了許久後說道:“五叔能否求你件事?”

江滿樓說道:“雖然侄兒不一定能夠應允,可還是想聽聽五叔最後未了的心願。”

“饒過弓兒一命吧,他畢竟是你族弟!”

江滿樓笑道:“饒他一命?他可未見得會饒過侄兒!況且放虎歸山,五叔真當侄兒是不計恩怨情仇的聖人嗎?”

江家五叔盯著江滿樓看了許久,隔著重重雨幕,不知有沒有看清江滿樓的面容。

不過他卻切切實實的聽到那侄兒言語之中的嘲諷與必殺的決絕。

江家五叔慘烈的笑著,走火入魔一般,嘴角已經溢出了血。

在那陣魔性的笑聲之中,他舉起手掌,五指如爪,按在了自己腦袋之上……

鑄兵閣前一片沉默。

暴雨之中,江滿樓走到躺在冰冷雨水之中五叔的身體旁,為那含恨而去死不瞑目的叔叔合上了眼睛:“我本來,就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至於江滿弓,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

暴雨之後,是個秋風冰涼的好天氣。

洛長風牽著馬。

江滿樓拉著小惜別。

三人出了機關城,出了提兵山。

不再是江家未來家主,而是真正藏兵谷之主的江滿樓過這提兵山時,也不再需要老仆領路。

這位不知是扮豬吃虎還是藏智於拙的江家少爺紈絝了前半生,仿佛在一夕之間成長了起來,不但挑起了天下第一世家的擔子,還在姑姑江柳兒的承辦下,和雨中棠完成了那一場拖欠已久的婚禮。

只是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十子同袍之中,洛長風是唯一的見證人!

如今的江滿樓,人生可謂真正的登堂入室!

“鑄兵閣裏,你到底是怎樣收服那靈性之極的箭八?”

提兵山下,江滿樓駐足。

望著仍舊沒有摘下銀狐臉兒面具的同袍兄弟,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