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與子同袍(下)

生死磨盤棋幻境之中,離落的劍下躺著一具灰衣甲屍體。斬殺這名灰衣甲,他仍舊用了一千零二十四招劍招,這已是第二十具屍體。

劍二十四的劍尖滴著晶瑩的血珠,滴落在大雪覆蓋的雪原。

左手劍的離落一身淺藍粗布衣,帶著破損的青竹鬥笠,鬥笠下是一張長滿胡茬堅毅且疲憊的臉,在這雪寒的荒原裏看上去像極了一名孤獨的劍客。

他擡首遠望。

那雙眼睛裏除了劍光一般的鋒利,多出了一抹孤寂意。

他不知外界的世間已過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入幻境有兩度春秋。

他在棋中已困了兩年!

兩年之間,劍二十四下有整整二十具灰衣甲的屍體。他殺了二十名灰衣甲,卻依然未曾見到李太白藏於棋中的破甲千軍劍。

他在想,真想是否真如自己所料。

他需要親自證實。

所以殺死這名與前十九位灰衣甲並不盡同的攔路者之後,他沒有在雪原上逗留半刻,便迫不及待地展開身形向著沒有終點的遠方奔去。

他狂奔一月有余。

日升日落,影子從西方向著北方旋轉,最後隨著夕陽落下山而消失於夜幕之中。

沿途有大雪融化,有冰川化作河流,有枯枝萌生綠芽,然後他聽到久違的鳥兒聲。

天空裏有稀薄的暗雲,空氣中透著潮濕意。

春風幾度拂面,又是一年蒙蒙春雨。

離落駐足,舉目望著那道似在等候多時的灰衣甲身影,第二十一道身影。

……

大雪傾覆了天東,自然也傾覆了落秋關。

與江都城外生死磨盤棋局一樣,落秋村後那座幽靜的院落茅屋裏也有兩人對弈,兩位當世無敵的大國手,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一身白衣滿頭銀發的先生白知秋,與著那紋繡著天機圖騰道袍三千慘灰發絲的天機老人。

他們在下棋。

下閑棋。

學貫古今曾教出李星雲這般通曉百家之流學生的先生白知秋一手落子,另一只手裏捧著一部書。若是書生在此定會覺得好奇,因為在他印象之中,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先生已看遍世間百萬書,他實在想不出古往今來還有哪部典藏是先生不曾閱覽過的。

確實,曾被譽為一人可抵書院藏書樓的白知秋雖是魔門魔頭,可也是古往今來第一大儒,這一點便是天機老人也不得不承認。

沒有大學識,又豈會成為令天下皆懼的大魔頭?白知秋若是早生數千年,這天下恐無人聞莫天機之名。

當然了,世間沒有真正無所不知的人。

比如說白知秋,手中是一部托村子裏鄰居從集市買來的菜譜。

上千歲的他打算學習燒菜。

燒菜自然是為了招待客人,天機老人莫天機便是這茅屋的客人。

灰發老道落子嘆息:“堂堂魔門初代門主,五百年前險些統領天下的無上聖人,居然會被紅燒魚的做法難倒。這菜譜看了可有月余?老道怕是沒有口福嘍。”

世間存活最久遠的天機老人手裏也有一部書。

那是黃歷。

世人皆知天機樓情報羅網廣布天下,莫道莫天機更是常窺天意。可卻鮮有人知,最接近天道的人,通常也是對天道最一無所知的人。

因為他看到的,從來都只是冰山一角。

白知秋合上菜譜,揉了揉眉心:“還是清蒸吧,口味清淡些對身體總有些好處。”

天機老人提筆在那黃歷記載的某個日期上圈了個圓。

白知秋瞥了一眼:“日子定了?”

“算不上天時,也占不了地利,好歹尋到你算是逢了人和。”

“以二對二,聽起來實力均衡。可我似乎,並沒答應幫忙。”

“你會的。”

“何以見得?”

天機老人話鋒一轉:“自萬載前亂世劫起,普天之下聖人有之。可無數年來,卻無人能堪破周天。”

白知秋面色不改:“亂世劫後,天道有缺,唯得鈞天圖者可悟周天,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莫天機捋著胡須似有深意笑道:“五百年前,鈞天圖在你手中。”

白衣銀發的大儒白知秋冷笑:“所有人都知鈞天圖在我手中,可又有幾人知曉那天圖並不完整。”

輕描淡寫的白知秋竟一語道出隱藏五百年的辛密!

原來五百年前他所得那部天圖,竟也是殘缺!

可天機老人對此似乎沒有任何驚訝,反而覺得理所當然。他太平靜,平靜地似乎知曉真正的天圖所缺部分的下落。

“因此即使天圖在手,你也終究沒能邁出最後一步,反而令魔門招來滅頂之災。”

想起五百年前兩界山毀之一旦的白知秋感慨:“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天機老人那雙窺測過天意的眼睛盯著白知秋:“天圖雖有缺,可卻記載著另一種由神引而至周天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