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那一瞬的決絕

入夜的庭院很安靜,安靜地除了呼嘯的風雪聲外只剩恐驚醒夢中人的雪蟬鳴。

洛長風沒有酒意,更無睡意,他一直都很清醒。

所以當離落攏了攏衣袍獨自起身作別諸位手足,淒涼的背影靜悄悄走出庭院時,洛長風才緩緩睜開眼眸。

這一刻,他竟有些膽怯。

他很怕一睜眼看到離落的流連與回顧。

望著那孤寂的百年身,洛長風的眼眶已濕潤。

離落走了。

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這麽無聲無息的不辭而別。

他自己都不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庭院外冒風雪的離落摸著幹皺蒼老的臉苦笑。

他在自嘲:“沒想到一生視劍如癡的離落也害怕離別。”

臉頰有片微涼的寒意。

離落不經意輕拭,以為是飄落的雪花,卻不知是離別的眼淚。

……

江都城裏的街道很安靜。

城中的百姓似乎絲毫沒有被戰事影響。

確實,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這天下歸屬與他們又有何幹。只要旭日東升雞鳴狗吠時睜開眼,冬天有驅寒的衣棉,饑餓有果腹的糧食,是燕人還是七州域人氏有甚區別呢。

或許是乏了,不知何時開始,離落變得有些喜歡這種接近冷清一般的寂靜。

因為這會讓他心如止水。

他可以回想許多事,回想年少時許多事,回想書院裏許多事,回想昆侖山許多事,回想旦夕百年虛度的光景。

也許真的是老了,只有邁入黃昏的人才容易傷春悲秋感懷人生。

不知不覺已來到城門處。

守城的軍士是江滿樓的三千紅袍,白日裏敢與白袍雪龍騎正面抗衡的鐵浮屠。

自有眼力的守城將老遠便看到離落孤身走來,心有疑惑卻也不敢多問。

守城將上前說道:“這麽晚了,您要出城麽。”

離落長嘆:“江都已破,有你家主子與他們在此,我已幫不上什麽忙了。”

守城將問道:“可需要小的通知家主?”

離落搖了搖頭。

心想著稍後再去稟報江滿樓的守城將也不再多說,揮手示意打開城門。

離落出城……

殘破的城樓上有七道身影。

洛長風,江滿樓,李星雲,沈天心,重陽,月三人,莫相期七人的身影。

沒有睡意的豈止是洛長風一人。

離落無聲無息離開的那刻,洛長風醒來,江滿樓醒來,李星雲醒來,所有人皆隨之醒來。

離落害怕離別。

他們何嘗不懼離別?

“送一送吧。”

“送到城外吧。”

這是江滿樓說的話。

於是七人默默地在這城樓上等待。

他們看到離落的身影獨自出城。

漸行漸遠。

趁著目光在夜色裏還能望到那孤寂百年的背影時,江滿樓終於忍不住出聲。

他放聲呼喊著。

“豈曰無衣……”

江滿樓的聲音回蕩在風雪中久久不絕。

仿佛天地間只剩這一道心聲。

這心聲飄至離落的耳畔,離落恍然怔住,怔在了原地。

他驚然回顧,看到殘破城樓上的七道身影,刹那間熱淚盈眶。

或許再過百年之後,他記不得自己是誰,可卻永遠不會忘記曾在書院裏修行,不會忘記十子同袍。

離落的手摩挲著那同袍信物,終不願逗留。

他的身影愈走愈遠。

那風雪中的聲音,他依稀能聽見。

那是江滿樓在呼喊。

“與子同袍……”

……

離落已走遠,遠到不知去了何處。

洛長風七人還在城樓上凝望。

武修陽靜悄悄來至眾人身後,看了眼洛長風說道:“青峽關守將余年慶率守城軍臨陣背叛,深夜大開城門跪迎未央軍。半個時辰前,青峽關已破。”

江滿樓驚愕問道:“可有凝雪公主下落?”

一顆心再度懸起的洛長風豎耳聆聽。

武修陽搖頭:“並未落入未央生手中。”

沈天心說道:“再不久便是七國盟軍與大燕帝國定鼎之戰約定的日期,燕南飛的軍隊也已在趕往巨鹿的路上,如果雪兒成功逃出青峽關,定會與燕南飛匯合。”

洛長風仍舊沒有說話。

他縱身自城樓跳了下去。

從青峽到巨鹿,若所記無誤,該是只有一條必經之路吧。

他這般想著。

江滿樓有些擔憂。

南山禪師李星雲嘆息:“讓他一個人去吧。”

……

由青峽而至巨鹿途徑洛城,洛城以東城外的郊野小路是城中文人墨客口中雅稱的紫陌。

雪兒與南希寒一行二十余騎逃出青峽關,連夜奔襲數十裏路,見未央軍並無追兵追來方才在這紫陌小徑中休憩片刻。

兩堆篝火映著一張張倉促而血跡斑斑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