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即心即佛

對面端坐的不是別人,正是隨著天機閣坍塌而淪為樓中囚的莫七難。

他頭上挽著木簪,身上穿著有些年頭的薄袍,墨白相間猶如繪在畫中的山水交相輝映。

他雙眼蒙著黑布,唇色煞白還有些龜裂。額前數縷新生灰白摻雜的發絲飄蕩,無風而動,伴著稀碎的胡茬瞧著略顯滄桑。相比起往日天機閣年輕閣主的書卷氣模樣,此時此刻的莫七難真正是歷經磨難惹人心疼。

帝王盟所謂誅天機一戰雙目盡毀的莫七難雙手握著熱氣升騰的杯盞,露出苦笑:“哪有那麽容易?”

公輸老祖捋了捋胡須:“這話真不像出自你莫七難之口。”

雙目蒙裹著黑布的莫七難說道:“一萬年,這座天下的化劫境尊者春去秋來猶如繁花開落,姹紫嫣紅何止萬千?然而最終能夠堪破玄關長青不老神引稱聖的攏共才雙手之數,可見大道雖朝天,卻也難走。”

公輸老祖說道:“智慧徹悟是非執著,十天顯聖八字不占,走得艱難那是意料之內。你不同,你是莫天機的兒子,天九刃的師侄!”

莫七難打斷對方,苦笑說道:“我還是天機閣掌舵人,也是你公輸老祖的階下囚座上賓。”

公輸老祖哈哈大笑。

擱下手中佛串,兩人舉杯……

莫七難無聲喟嘆。眼前的黑暗隔絕了光明,卻沒有隔絕這一身的落魄,他不知不覺低下頭,身心俱疲,復有何求?

他忽而想起自己的女兒。

作為知心故友的公輸老祖漸漸散去蒼皺老臉的笑意,深深吸了口氣:“曾經拿起的往往最難放下。你所掛念之人,其實不是那個丫頭,一直都是她。”

……

月色滿高樓。

李星雲並不清楚九層佛塔樓上有無人愁,事實上他的心思亦不在塔樓。他全神貫注瞧著亭外湖潭,見那明月倒映其中,相照三方佛塔,竟然形成了三潭映月的奇異景色,有些嘆為觀止。

忽而夜色起了風,撩動湖面映月波光粼粼。

李星雲神色微動,接著收回視線,擡首望了望那輪高掛雲霄的玉盤。他很清楚,三潭映月也好,一十八月圓也罷,終究不過是障眼法。

李星雲說道:“請現身就坐?”

明月灑落一縷縷銀色的光塵,翩然飛舞宛若輕紗,最終飄落在書生面前,凝聚出那異族裳的身影。

李星雲不覺訝異,心想或許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問道:“謝晉元已遭你毒手?”

依舊以百煉不破面容示人的異族裳沒有理會李星雲的追問,他自顧自瞧著衣衫鞋帽,似乎還在為被當眾識出破綻而耿耿於懷:“真的這麽明顯?”

李星雲知其所指,搖了搖頭:“知己知彼先入為主而已。何況真正的百煉不破本就已是個死人,任你裁衣之術高玄奧妙,也無法撼動烙印吾心的事實。”

豁然開解心結的異族裳露出自得神色:“此言非虛。想當初本座裁衣扮那鬼谷林逍遙王,呼風喚雨屠戮四方。風雪銀城和絕雲嶺更是神幻十天顯聖井中月和藏鏡人,俱是天衣無縫的角色。莫說是你,就連那天刀和洛長風,以及妖族諸強都未能識破本座面目。”

字裏行間的輕描淡寫於李星雲心底掀起駭浪驚濤。曾聽洛長風提及些許過往舊事,包括對井中月藏鏡人的身份懷疑,畢竟風雪銀城和絕雲嶺的驚鴻一現太過巧合。只是他們萬不曾料到,那些憂思與疑慮竟都出自眼前人。

李星雲問道:“你的裁衣之術,總該不會只對亡人起作用。”

“當然不是。井中月和藏鏡人神秘至極且修為不弱,豈能似那鬼谷林自稱逍遙王的螻蟻一般隨意踩殺?”

“果然。”

“果然如何?”

“十天顯聖之中那二位歷來是龍藏於淵,此間天下對其知根知底的恐怕不足雙手之數。之所以被你裁出臉譜衣皮,說白了,全因那二位百年千山萬徑不見蹤影,無人識得根基,自然辯不出真假。”

“和李聖人談天,舒心愜意。”

李星雲笑了笑:“你殺了逍遙王,八方風雨的山中人吳甲子思及同門之誼可能會尋你拼命。”

異族裳聳肩,不以為意:“兩座天下都在開戰,本座豈會在意敵手多寡?”

李星雲點了點頭。任自己說的天花亂墜神乎其神,關於吳甲子的傳說與瘋狂,還是需要對方親身體會方能深刻……

言歸正傳。

謝晉元生死不明,李星雲滿腹擔憂,所以重復追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

異族裳起身,亭中負手漫步。沉思了稍許,忽而擡頭看著端坐的李星雲,瞧了瞧月光照亮的身影,朦朦朧朧,巍巍浩然。

異族裳說道:“巧了,本座這裏剛好也有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