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搬山

天機閣大廈傾覆那時,洛長風便時常心有疑問。

既為報仇,帝無淚卻為何獨獨留著莫七難的性命,不殺不囚,只將其禁足公輸風樓,並喚來昔年故友陪伴左右?豈非不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

還是說帝無淚本就深知布衣樓的存在,猶如夜夏螢火,又似星空繁燈,神蹤不定難以捕捉,更是除之不盡。天下會召開在即,為保存實力奪天下共主,不願傷筋動骨探究布衣樓的深淺,襲擊天機閣浮於水面的星羅組織和樓眾,打著復仇的旗幟,做著敲山震虎的勾當,借此示威江湖上那些搖擺不定又不得不拉攏的宗門家族?

洛長風思前想後數個理由,直至此刻莫七難破境入神引,此間天下憑空多出一位頂尖戰力,才發覺無論哪一種解釋相較於真相都略顯蒼白。

不是帝無淚兼懷天下格局頗大。而是自己局限於過往認知,心胸狹窄了……

風雪中,七重山水。

洛長風望著瀑布對面,士別三日不得不重新打量著這位胸有溝壑藏雄圖霸業的家夥,破天荒願多談數句。

“古往今來,除了那位無盡峰上振臂一呼群雄臣服登頂周天的前輩被舉世公認至強之外,可沒有哪位神引境敢自詡天下無敵的。”

洛長風笑望對面補充說道:“何況你至多只算半個神引。”

帝無淚並未生氣,反而笑道:“想來你不信?”

洛長風說道:“自然是不信的,無敵與否總要打過才知道。”

帝無淚說道:“你的三十六字蓮生訣和十裏劍已無法傷我,遑論遊龍槍。沒有了鈞天殘圖的你,興許屠刀在手還可一試。不過瞧眼下情景,你似乎並沒有使用屠刀的打算。”

洛長風說道:“屠刀留在書院,此刻我即便想砍你幾刀,怕也無法如願了。”

帝無淚胸有成竹像是早有所料:“或者你喚聲刀來試試?”

洛長風擺了擺手:“速度太慢。”

帝無淚起身斂去護身神通,任憑風雪拂面覆白頭。他俯視著黑衣銀發被尊為書院道尊的洛長風,露出輕視的眼神:“鈞天七圖本盟主貫通其五,舉手投足間可藏刀封劍葬蓮花。洛長風,你怎麽與我爭這天下共主?”

洛長風撣了撣衣袍。黑衣銀發與白衣白發隔著水鋒如刀的冰瀑彼此直視,山水間風雪裏的沉默持續不過數十息,洛長風便重新開口:“打個賭如何?”

洛長風心知肚明。融會貫通神農百草、浣花洗劍、造化混元、十萬兵魔、煉石補天五部圖錄的帝無淚無論修為境界還是殺力,早已躋身天下前三之列。居首和第二的位置,是那來歷神秘不知根底的半城紅綃和提劍入化外的白知秋前輩。偏偏這二位又注定無法插手天下共主七爭之戰。

某種意義上說,帝無淚自稱蒼天之下人間之上,不算言過其實。因為稍有威脅、神引境界鑄金身的南山佛祖李星雲不太會打架。而洛長風此番和帝無淚交手,已自知勝算不足三成。唯獨剩個預料之中破境神引的莫七難,奈何情困自縛牢籠,或許境界高深在眼前貴公子帝無淚之上,可真要殺將起來,怕是兩成勝率勉強。

因此即便面對帝無淚毫不遮掩的冷諷,洛長風也並未在意入耳。

他只想打個賭。

帝無淚問道:“賭那位破境神引的莫先生能在本座手中撐過多少回合?你苦心孤詣拖延時間,莫不是真的以為入聖後的莫七難就可與當年天機老人相提並論了?”

洛長風搖了搖頭:“與莫先生無關,就賭我自己。”

帝無淚似笑非笑說道:“怎麽個賭法說來聽聽。”

洛長風說道:“很簡單。在這七重山水間,任你盟主大人施展任何神通手段,哪怕是喚醒十萬兵魔,如能困得住我,七爭之戰就此作罷,天下共主之位洛長風拱手相讓。而且必會說服河畔群雄聽從盟主號令,決無異議。相反,如果洛長風僥幸一劍破萬法自由踏虛無,就煩請盟主率十三王族向莫七難前輩臣服,何如?”

帝無淚自負,卻非無腦。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洛長風風雪銀城坐鎮十年,修為實力進境天下所見。與之交手生死之爭,帝無淚雖說自擁九分勝算,卻仍尚余一分無法估量。這個變數,正是百花仙曾提及過的天涯渡紅衣女。

因此在這帝皇陵巔,他始終有所保留以防萬一。

這是心性使然。

謹慎的帝無淚幾番思量,並沒有如預想般幹脆應了洛長風賭約提議,反而建議說道:“可以更簡單些。”

帝無淚心思縝密非尋常之輩。當初為父血仇,不惜隱忍十載臥薪嘗膽,最終得以雷霆之勢摧枯拉朽了兩界山與天機閣,接著步步為營一念十算,才成就如今貫通五部天圖的局面。因此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去喂老虎的行徑在他看來不叫以身犯險,叫做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