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也許是沒聽清,她看著顧明淵面無表情的回了句什麽,她便又重復了一遍原話。

然後就見立在桌前的男人慢慢側過眼,她看清了他眼底那一抹諷刺,真真切切的紮在她身上。

沈清煙並非什麽都不知道,她預想過這話說出來可能會被他斥責,這不是什麽好話,英國公已經致仕了,來學堂授課是閑暇時的樂趣,沈澤的請求儼然有些蹬鼻子上臉。

她小心翼翼的解釋著,“是、是四哥哥叫我問您的,我沒有想法的。”

顧明淵從烏方木筆架裏抽出一只毛筆,點了墨在白紙上寫下立身行己。

沈清煙瞥了眼那字,沒甚感覺,卻從他側容中感知到淡漠,有點怕他不教自己了,匆促的跟他認錯,“表兄,您別怪我了,我再不亂應著別人……”

顧明淵低眼垂望她,她昂著臉,眼裏是懵懂和緊張,她不是怕他置氣,她只是怕自己被他棄教,失去了庇佑,她會重新被人欺負。

她以為自己的想法藏的很好,其實一眼就能看穿。

他驀然將那張紙上的字劃掉,隨後放到燈火上,一下燃盡。

“做功課吧。”

沈清煙心放一點,剛想如平時般坐到他身邊,他忽的起身出去了,留她一個在書房裏。

沈清煙也想跟出去,掃墨守在門邊道,“沈六公子好生做功課,小公爺還有公務要忙。”

沈清煙便當真以為他忙,安安分分的坐回去,等到做好了功課,掃墨來收功課,她才意識到不對,過了些時候,她的功課又被掃墨送回來,上面密密麻麻批改過。

若顧明淵真忙,怎麽有功夫這麽快給她批好。

她忙問掃墨,“我能去找表兄嗎?”

“小公爺吩咐說,您以後過來都在這書房做功課,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寫在紙上,小公爺會給您答復的,”掃墨客氣笑道。

那就是不願見她了。

沈清煙登時難過,從座上起來,很誠懇的告訴掃墨,“我犯錯了,掃墨小哥,你帶我去找表兄,我想跟他說對不起。”

掃墨略為難,“天色不早了,小公爺已經睡下,實在不好帶您過去。”

沈清煙垂著頭半晌,眼淚落了滴出來,她飛快擡手抹,隨後拿起功課道,“勞煩掃墨小哥送我走。”

掃墨隱隱同情她,還是送她離開了,待到回去跟顧明淵回話。

“小公爺,奴才送沈六公子出府了。”

他遲疑著到底沒忍住,私心補了句道,“沈六公子走時哭了。”

顧明淵手裏已經刻出了一個成型的遊龍,放下刻刀、洗手。

從她父親到她的四堂哥,都是趨炎附勢之輩。

她天性純稚,在這種家族裏也染上了貪婪攀附的劣性。

她不懂自立,也沒人教過她,她站不起來,習慣了依靠他,以後也只會依靠他。

這樣的人不管便可能墮落。

喊他一聲表兄,實則敷衍,以為有了他便天地無憂。

他不可能保她一輩子。

——

沈清煙回學舍後哭了很長時間,一宿未睡,隔日起來時,兩眼又紅又腫還疼,雪生給她用熱水敷了好久才勉強消下去一點。

雪生背著她的書袋一起去學堂,入座後,她從書袋裏拿出紫石硯,極珍惜的用帕子擦了擦,擺放到桌上,再拿出筆來備好。

自從那次她在書架裏看見死鳥後,就沒再碰過,平日裏用的文墨都是她自備的,後來顧明淵給了她這塊硯,她存著炫耀的心思,日日帶到學堂內顯擺。

她望著硯,突然眼裏又濕潤了,倒是忍住沒哭,伸手將硯輕輕塞回書袋中,她舍不得了,這麽好的東西本來就應該藏起來,以後他也不會給她好東西了。

半日課下了,她背著書袋回去,遠遠見素日和她不對付的荀琮幾人繞過學舍往周塾師住的小樓那兒去,她偷偷跟在後頭,只聽除去荀琮外,有幾人在說話。

“你們瞧見沒,沈六那小子今兒在學堂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被誰拋棄了?”

“還紅著眼睛,嘴兒也不知被誰咬破了,怕不是被人玩了就扔吧。”

“莫不是小公爺真被他勾上了吧?那紫石硯可是小公爺給他的,沈六不會真有兔兒爺那般的天賦異稟?”

幾人面面相覷,都不自覺喉結滾動。

這是沈清煙第二次聽到兔兒爺,頭一回她沒聽懂,這回她猜到了,他們覺著她是被人玩的。

這幫下三濫的花花公子!

她氣的抓起一塊石頭,沖著其中一人砸過去,正砸到對方後腦勺,轉瞬就聽到咒罵聲,她只來得及略過荀琮厭惡的目光,就被雪生拉著拔腿就跑。

那幾人還想追,趙澤秀叫住他們,“周塾師要開課了,省得回頭挨罵。”

“若非小公爺私下跟周塾師提了,給咱們補學往年秋闈考題,爺們兒幾個定有空去找那沈六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