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菰城在哪兒, 沈清煙自然是不清楚的,但顧明淵醒了,她就有了主心骨, 去哪兒都一樣。

她打了個哈欠, 便沒有憂愁的睡進夢裏。

雖是開春了,卻仍冷, 她無意識的往顧明淵身上趴, 顧明淵給她掖好被角,用那只不容易扯到傷口的手輕攬著她,就聽她還夢囈著, “表兄……夫君。”

顧明淵眉頭松動,將她抱緊。

昏暗的室內, 響起極低的一聲嗯, 這一夜便就過去了。

天蒙蒙亮, 遠方雞叫聲起, 屋裏人也醒了, 顧明淵又讓沈清煙換上了小廝衣服, 沒讓她在臉上貼胡子。

沈清煙洗漱過後,見慶俞攙著顧明淵下床, 也懂事的湊過來扶著他。

這時外頭門被敲了敲,顧明淵道了句進來, 那青年沒進來,只笑道,“我聽小哥兒說,公子要去菰城, 這附近有渡口, 我送你們走吧。”

顧明淵隔著門與他道謝, 待梳洗過後,才被沈清煙和慶俞一起扶出來,那青年站在門外,眼見沈清煙從女裝換為男裝,微有詫異,但轉而看向顧明淵,與他溫潤一笑。

顧明淵瞧清他的面容,頓生熟悉感,他和遠在皇城內的天下至尊足有六分像,但這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並不足以為奇。

青年一路引著他們到渡口,那渡口處有一只小舟。

沈清煙一看見船人都虛了,上船後就頭暈的站不穩,顧明淵不避諱的抱著她,她也是有廉恥心的,知道在生人面前摟摟抱抱不好,可暈船太難受,她沒力氣了,顧明淵摟著她的坐在船轅上,她喉嚨裏一鼓一鼓的想吐,好歹也?忍著用手遮住唇,以防真吐出來,不其然看見船頭的青年手握著竹竿在撐船,他似無意間瞅到她,怔了下,面帶著笑、兩眼彎彎道,“這位姑娘想是暈船,閉上眼睛不亂動,會好些。”

沈清煙立刻自覺的枕著顧明淵的肩膀,臉側向他頸邊,閉上眼不敢動了,隨著小船乘開,悠悠蕩蕩的在水面劃走,沈清煙想吐的感覺竟然也好了不少,她夜裏沒睡多長時間,這會子意識漸朦朧。

船上風大,慶俞拿出鬥篷給他們蓋好。

青年望著顧明淵轉過頭,認真的劃水,船順著河流行走。

天大亮時,青年送他們到了菰城界內的渡口。

三人下船後,顧明淵沖慶俞示意,慶俞取出一錠金子遞給青年,顧明淵道,“多謝兄台仗義相救,我無以為報,這點錢聊表謝意,還請收下。”

青年沒收金子,微笑道,“我只是報答你當年贈我的那塊豌豆黃。”

他乘著船在水上慢慢遠去。

過往的記憶在顧明淵的腦海裏回溯,最後停滯在那閉塞的深宮一角,那孩子餓的跪在地上求著太監宮女給吃食,他們嘲笑著、譏諷著,讓他學狗叫,可也沒得來一點糧食。

沒人記得,他曾是聖人最寵愛的二皇子李瑄。

“他是誰啊?”沈清煙奇怪的問道,這人看著也不像是有身家背景,顧明淵這樣的身份,怎麽會送他豌豆黃?

顧明淵收回眼,不鹹不淡道,“只有一面之緣的故人。”

沈清煙撇嘴巴,給人家一塊豌豆黃,人家又是讓他留宿,又是撐船相送,顧明淵真是好人有好報了。

這裏離菰城的城門近,沈清煙和慶俞一左一右扶著他到城門口,沈清煙原本以為他們還要像過街老鼠一般提心吊膽,可慶俞直接走到守城的一個守衛跟前,自袖中取出一枚印章,上刻著一個荀,十分有禮道,“我們是燕京城荀府的下人,大公子命我們過來看望二公子,還望兄弟能給我們帶路,去找二公子。”

沈清煙聽見他說的話,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所以他們來菰城是找荀琮!荀琮不是在京裏嗎?他怎麽跑菰城來了?她看到荀琮就膽怯。

沈清煙擡頭望一眼顧明淵,顧明淵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她就不能抱怨了。

守衛倒是好說話,眼看顧明淵臉色慘白,像快走不動路,還好心的為他們雇了輛馬車,帶他們進城,折路往東頭走,這菰城不及燕京城一半繁華,越往東越偏僻。

沈清煙一路聽著守衛跟慶俞說話,原來荀琮中舉後就被聖人授官,來這小小菰城做了八品的教諭,這教諭是官家正經下派到地方,掌學政、教縣學生員,直白一點,那就是來這裏做先生的。

沈清煙難免感慨,荀琮那樣兒的竟然也成了先生,他能教出什麽好學生,他自個兒就是個混賬兇悍之輩,別教出來的學生也同他一樣,豈不是誤人子弟。

馬車跟著守衛進到臨近的學堂,讀書聲瑯瑯入耳,守衛先進去稟報,片時又出來說,“正上早課,荀教諭一時走不開,得等等。”

沈清煙有點驚奇,問顧明淵,“荀琮做教諭,是一輩子都呆在這裏教書嗎?”

要是能一輩子呆在菰城,那她還怕被他逮著欺負嗎?以後她在燕京城裏想去哪兒就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