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溫泉

晚九點, 銀嶺。

良吉山莊別墅區29號。

宋野城剛剛推開屋門,才把手搭上電燈開關,就聽幽怨的一聲“喵嗚——”, 緊接著便覺小腿掛上了一個沙包。

宋野城輕笑一聲, 按開燈,蹲身戳了戳白毛的腦袋:“餓了是不是?”

白毛再次“喵”了一聲,眼珠滴溜溜地仰望著他,仿佛在怨他明知故問。

宋野城擡眼看了看旁邊的食盒,發現果然已是空空如也,於是拎起白毛放上肩頭,單手扶著它起身去拿了些食水。

白毛從善如流地抱著宋野城的腦袋, 待到食水加進餐盒、吃的喝的一到位,它立馬不再跟他膩歪,縱身一躍從他肩頭跳下地, 湊過去享用起了自己的宵夜。

宋野城“嘖”了一聲, 順勢在它旁邊的地毯上坐下,捏著它的耳朵對這有奶就是娘的行徑發表譴責:“你個小沒良心的, 還真就是只要有吃的就行哈?都不想想今天為什麽換人喂你了?”

他這故作嚴肅的語氣半點也沒把白毛嚇著,它不耐煩地歪著脖子躲開他的手, 甚至還眯著眼回頭看了看他,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好矯情哦。

“嘿?”宋野城沒料自己居然被只貓給嫌棄了,隨即想起自己先前一本正經跟江闕扯淡的那句“萬一它看你不在就絕食怎麽辦?”,頓時又好氣又好笑,按著白毛的腦袋亂七八糟呼嚕了一通,而後無奈地笑嘆著、仰身躺在了旁邊地毯上。

他今天其實是有點累的。

中午拍完方至夫婦墓園相見的那場戲後, 劇組眾人簡單吃了點盒飯, 下午又接著拍了一場同樣是在墓園發生的、方喬骨灰下葬的戲。

那場戲在電影中的時間其實早於前一場, 甚至比方至在女兒房中經歷噩夢的那場戲還要早,但之所以放到後面來拍,是因為它的情緒比前幾場都難把控。

因為人的悲傷是有遞進的。

在遭遇突如其來的天降橫禍時,人們最先產生的反應不是悲痛,而是一種茫然無措、難以置信、尚未接受現實的震驚與惶惑。

這種狀態比單純的悲傷和歇斯底裏的痛哭更復雜也更難表現,而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順利拍完上午哭戲的許意在下午那場中頻頻出錯,遲遲進入不了狀態,以至於整場戲NG了數十次才終於完成。

雖然NG的是許意,但那畢竟是兩人同框的戲份,許意一旦NG,宋野城就也得跟著重來,如此反復出戲入戲、反復調動情緒再戛然而止,實在是非常磨人。

不過宋野城在片場時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麽,因為他知道這場戲的難度,也知道對於許意這樣的新人來說,哪怕技巧和天賦都不差,經驗匱乏卻是硬傷,這就導致復雜內斂的情緒比外放誇張的要難演繹百倍,掌握不好分寸也實屬正常。

然而理解是理解,累也是真的累,不是身體上的辛苦,而是情緒反復調動消耗造成的精神上的疲乏。

如果江闕在就好了。

宋野城心想。

至少回來隨便聊點什麽也能解解乏。

他躺在地毯上嘆息似的舒了口氣,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打算給江闕發個消息。

不料剛把手機舉到眼前,他就看見鎖屏界面上顯示著一條微信推送:

【唐瑤:[視頻] 】

宋野城愣了愣,解鎖進微信一看,發現那是唐瑤六點多發來的一條視頻。

視頻時長接近六分鐘,封面圖黑乎乎一片也看不出拍的是什麽,宋野城索性沒再多想,直接點開它播放了起來。

下方的時長開始跳動,畫面仍是黑色,但聲音卻已經率先傳出。

那是鋼琴聲。

兩秒之後,遮擋住攝像頭的東西終於被挪開,畫面突然亮了起來,鏡頭裏出現了一個被落地窗環繞的房間。

落地窗外余暉漸盡,而窗內則被淺色燈光輕柔籠罩,房間正中有架三角鋼琴,而鋼琴前坐著的那個背影宋野城幾乎瞬間就認了出來。

是江闕。

江闕背對鏡頭坐在鋼琴前,雙手搭在琴鍵上,正在心無旁騖地彈奏著一首陌生的曲子。

悅耳音符從他指縫間流淌而出,輕盈地蔓延開來,浸潤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隔著屏幕、隔著千山萬水,將人輕而易舉拉入了他的意境之中。

宋野城靜靜看著屏幕裏的背影,靜靜聽著他指間舒緩流暢的旋律,只覺疲憊的身心都在不知不覺間被溫柔撫慰,被輕輕濯去了纖塵。

就這麽聽著聽著,如同被涓涓細流浸潤洗禮,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地,宋野城仍覺有些意猶未盡。

然而就在這時,畫面中的江闕倏而擡眼,從落地窗的倒影裏看向了鏡頭——

下一秒,畫面戛然而止,視頻播放結束。

宋野城愣了一下,緊接著回憶起江闕最後看向鏡頭時的愣怔和眼中的意外之色,電光石火間反應了過來——這個視頻是偷拍的,江闕對此並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