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蘭辰一時之間，無法自然而然地對蘭諾這句話做出來什麽反應。

那孩子仿佛說過這樣的話，只是他不記得了。

但又好像沒有，只不過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誠摯地表達著他的向往和憧憬而已。那是一個很好懂的孩子，所以在他最終崩潰的時候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驚駭，憤怒，惱恨，那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愛是恨。

太不乖了。

蘭辰的怔忪裏有意無意還是有一些柔軟的東西流露了出來，但卻又是那麽的觸不可及。

蘭諾放在膝上的手在輕輕顫抖著。

服個軟就好了，退一步就好了，總是這個樣子，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退無可退，也再也不要退。

但不該是現在。

蘭諾輕輕垂下眼睛，輕輕地像是囈語一樣說道，“我想去月亮海看蝴蝶。”

蘭辰一怔，只看到了他垂下來的長長的睫毛。

就像蝴蝶一樣。

……

月亮海上大約是沒有蝴蝶的，藍寶石莊園也不是家。

有關藍寶石莊園的一切，就像是一個漂亮的有關“家”這個字的泡沫一樣。

藍寶石莊園是一個很好的地方，那裏有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沒有條件愛著他的人。

在蘭辰留宿王庭陪伴蘭斯的時候，蘭諾在空曠寂靜的莊園裏被老管家照顧著長大。

老管家是藍寶石的家族騎士，忠於所有藍寶石的血脈，也愛著所有藍寶石的血脈，蘭辰如此，蘭諾如此，其實對於蘭斯也是這樣。

但王是不會養在藍寶石莊園的，所以莊園裏只有剛從實驗室裏離開的小小的蘭諾。

老管家記得蘭諾所有的喜好，會給他做雙面的煎蛋，會坐在莊園的長椅上笑眯眯看著蘭諾在花叢裏追蝴蝶，會給他講那些藍寶石們的故事，講的最多的還是蘭辰，在藍寶石的家族史裏，蘭辰也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諾諾長大了，要去做公爵大人那樣的龍啊。”

蘭諾想，沒有誰能成為誰，但他可以努力一下。

那一點從未說出口的憧憬似乎在一日又一日的等待裏漸漸變化著，一點一點累積起來。

他會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蘭辰，盡管他們之間可以稱得上是真實的溫馨的片段寥寥無幾。

月亮海上的蝴蝶，是蘭辰講過的唯一一個故事，也是唯一一次蘭辰留在藍寶石莊園過夜，為了對他的而失約表示歉意。

那是一只蝴蝶想要飛過大海的故事。

蝴蝶有沒有飛過月亮海，蘭諾並不記得了，只記得搖搖晃晃的燈火，溫柔的嗓音，垂在枕邊的藍色長發……

那座遍布藍色玫瑰和藍寶石的莊園也在老管家離世之後，變成了一個支離破碎而泡沫和幻影，被王庭橫沖直撞地打碎。

諾諾長大了。

他從來不是蘭辰那樣的龍，也做不了蘭辰那樣的龍了。

……

漫長的寂靜在校長室內蔓延著。

被一個孩子依戀是什麽感覺呢？

蘭斯害怕的時候會拉著他的衣角躲在身後，睡不著的時候會要他陪著講故事入眠，第一次差點燒了王庭的廚房也要學做飯給他，連字跡都要和他的一模一樣……這些點點滴滴讓黃金之王嫉妒不已，蘭辰未嘗沒有一些暗自的欣喜。

蘭斯是王，也是他一手養大的，脆弱的被他珍愛的弟弟。

蘭諾並不是。

起初他只不過是留下了藍寶石的血脈，同時讓蘭諾去陪伴老管家，後來蘭諾的那點天賦漸漸顯現出來，蘭辰就有了更多的計劃，他不覺得做王庭禁衛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在他的計算裏面蘭諾明明有一條筆直的路可以往前走，但他偏偏不知足，偏偏要橫沖直撞，脫離所有的控制。

就像那只明知道飛不過大海的蝴蝶一樣。

蘭辰想，如果蘭諾不是藍寶石的血脈，如果蘭諾不是蘭諾……換做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再有這樣的忍耐。

老管家離世前的話再一次在他耳邊輕輕回響著，那位同樣將他撫養長大的老人從來沒有對他有什麽要求，所以……

蘭辰將所有的失態好好地遮掩起來，溫柔而冷漠地打量著蘭諾。

“在遠古，十六歲是藍寶石真正的成年禮，那一天幼龍會被母親趕出巢穴。既然這是你的決定，就由你自己負責。”

蘭諾的眼睛依然低垂著，好像剛才說出的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所以只是輕輕答應了一聲——太誠懇的道謝的話只能讓蘭辰覺得他是不是瘋了，這樣的態度剛剛好。

果然，蘭辰沒有揪著他的態度不放，又隨隨便便問了幾個無意義的問題之後，就結束了這次探望。

*

在蘭辰離開之後，蘭諾才像是虛脫一樣從校長室走了出去。

細細密密的疼痛再一次悄悄地彌散開來，甚至讓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舊病復發還是心理作用還是因為再一次的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