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房裏一片寂靜,醫療儀器滴答作響。

小護士推門進來更換輸液的藥瓶,被房間裏濃重的壓抑嚇得一愣。

雨水的微光落在枕邊,映亮陳鶴征的鼻梁線條和垂在額前的頭發,顯出幾分孤寂的味道。他不顧手背上還埋著針頭,伸手,語氣平穩地說:“手機拿給我,我看看。”

六張照片,清晰度不高,陳鶴征滑動屏幕草草翻過一遍,而後,他先別過頭咳了一聲,才說:“不是她。”

陳鶴迎挑眉,那是一個邪氣很重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說:“仗著臉被打了馬賽克,你就打算不認賬嗎?要不要我去找人問清楚,那個女孩子到底是誰?”

“你盡管去問,”陳鶴征眼神淡漠,帶著一種不肯讓步的堅定,“我說不是她,就一定不是。我的人,我不會認錯。”

“你的人?”陳鶴迎笑笑,“話不要說得這麽滿,小少爺。你們現在是什麽關系?朋友?戀人?還是分手五年的前任?”

這個問題看似平淡,卻直擊陳鶴征的軟肋,他擱在白色床單上的手指不由抽緊,指骨關節凸起尖銳的形狀。

“阿征,我讓你回德國,是想讓你換個環境,你在往事裏陷得夠久了,去過新生活吧。”陳鶴迎向後倚了倚,靠著椅背,目光深邃,語氣卻趨向和緩,勸著,“你不肯走,留在國內又能做什麽呢?跟她復合,還是看著她結婚生子?把年少時那點感情徹底變成苦情劇,鬧到兩看相厭的地步?”

窗外,大雨未停,響聲滂沱。

陳鶴征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睛裏卻像漫進了雨水淩亂的光,瞳仁被浸潤著,有種潮濕的霧感,像埋在冰雪之境的古法琉璃。

是啊,他到底想做什麽呢?

復合嗎?那根刺仍卡在那裏,劇痛仍在,他如何甘心。

離開嗎?徹底放下她,去過新生活?

他做得到嗎?

曾經,他關於新生活的所有計劃裏,都有另一個人參與的痕跡,怎麽可能輕易抹掉。

玻璃窗上水痕蜿蜒,病房裏再度陷入寂靜。

助理敲門進來,先是同陳鶴征打了聲招呼,然後彎下腰和陳鶴迎耳語了幾句。

陳鶴迎很忙,數不清的會議和商務洽談,能在醫院守這麽久,已經是重情重義。他站起身,到病房外接了一通公事電話,等他再回來,陳鶴征靠在枕頭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輪廓依舊清雋,睫毛的陰影落在上面,顯出淡淡的疲態。

護工抱來一束新鮮的馬蹄蓮,剪掉多余的枝葉,放在茶幾上的花瓶裏,讓沉悶的空氣多了份生機。

陳鶴迎在病床邊停了片刻,將燈光調暗,又將滑到陳鶴征胸口處的被子向上提了提。他放輕腳步,正要出去,護工叫了他一聲,遞過一張透著字跡的紙,說:“陳先生,這是小陳先生讓我轉交給您的,他說住院的這幾天要靜養,不接受探視,讓您代他向關心他的朋友們報個平安。”

那張紙疊了一折,陳鶴迎單手甩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

“我曾幻想陪你走過許多時節。”

陳鶴迎這種性格的人,是很少嘆氣的,也很少覺得為難,這一次,卻很輕地嘆了口氣。

從始至終,他都沒問過一句——阿征,你是否還愛她。

不必問,答案明晃晃的,暴烈的,就擺在那裏。

灼熱得近乎發燙。

陳鶴征那個人啊,空長了一副涼薄的皮囊,冷感、清雋、高不可攀,誰想到,一旦動了心,竟是這樣的赤誠,坦蕩而執著。

陳鶴迎覺得心頭像是壓了塊千斤重的石頭,火氣抑制不住地往上冒。他穿過住院部的走廊,在電梯前停下,墻壁上的鏡面裝飾映出一雙深黑的眼睛,裏頭陰雲翻湧。

電梯門即將打開時,陳鶴迎揮了揮手,跟在身後的助理上前一步,“陳總。”

“江應霖還在牢裏吧?”陳鶴迎說,“安排一下,給他加點娛樂活動,千萬別讓他活得太舒服。阿征落下一身的傷,總該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助理低眉,“我知道該怎麽做。”

*

陳鶴征在醫院住了七天,期間,他只見過一次陳鶴迎,進行了一番不算愉快的談話,之後,除了醫護人員,再不見任何人。

手機設置了飛行模式,社交類的軟件都不使用,新歌全部手寫,房間裏到處都是淩亂的樂譜,還不許人收拾。

有時候他會不自覺地把新寫的旋律哼唱出來,護工是個有點靦腆的小夥子,笑著說:“真好聽,陳先生應該去做歌手,一定能紅!”

陳鶴征坐在窗邊的布藝沙發上,聞言寫字的動作一頓,護工以為惹他不高興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多嘴。”

“沒關系,”陳鶴征彈了下水筆的尾端,“我以前的確想過做歌手,把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年都寫成歌,在除夕夜唱給她聽。後來,我嗓子沒那麽好了,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