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月

崔恩浩和明月的第一次見面是在王都一年一次的花燈祭上，少女戴著猙獰的紅鬼面具，遮去驚人美貌，自在的享受民間煙火。

命運是很奇妙的東西，它指引著兩人相遇，就像少女戴著的那副面具偏偏在他面前掉落了，崔恩浩的一顆心也注定要屬於這輪最漂亮的月亮。

明月實在是個美麗的姑娘，她也確實是個勇敢又聰慧的姑娘，崔恩浩知道，隱藏在那副冷傲外表下的是一顆溫柔又純凈的心。

“他們都很喜歡你。”

“他們喜歡的不是我，而是這張漂亮的臉。”

“明月……”

“我本不該有這樣的一張臉，那位公子說的對，我的身份配不上這樣的美貌。”

“……”

“恩浩啊，你說，一個人的命運到底是他自己決定的還是天決定的呢？為什麽有的人拼盡全力，也只能讓自己的生活越過越糟？”

他們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崔恩浩有時會覺得惶恐，他的明月活得太清醒，太純粹，她不像平民出身的女子，哪怕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也有自己的思考，甚至敢對當下身處的這個世道發出叩問。

“命運到底是人決定的還是天決定的呢？”

崔恩浩隱隱知道答案，或者說，明月本身就象征了一種答案。

大家族精心培養寄予厚望的貴族子弟愛上了美麗的平民女子，甚至想要娶她為妻，這不是風流韻事，這是徹頭徹尾的笑話。

美麗本無罪，可所有人都覺得她有罪。

崔恩浩再一次清楚的意識到所謂階級，所謂世俗枷鎖究竟有多可怕，他厭惡這樣的世道，更厭惡想要利用明月，把她當工具當禍害的人，諷刺的是，這些人裏也有他的家人朋友。

“我們可以遠離王都，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簡簡單單的生活，我有學識，也不怕吃苦，我會努力賺錢讓你過上好的生活。”

年輕的貴公子將一顆真心毫無保留的獻給她，少女冷眼看著，表情是讓人心驚的漠然。

“我不會和你私奔。”她這樣說，“我不會遠離家鄉，我也絕不想過躲躲藏藏的生活，崔恩浩，如果你真的愛我，至少會尊重我的選擇，至少……在你計劃這一切之前，應該親口問問我的意見。”

“明月……”

“我要回到都城去。”少女目光直視著他，微紅眼尾刺得人心冰涼，“你不要跟著我，回去都城後，我們也不要再見面了，我會繼續我的生活，只要你放過我，我能過得很好。”

崔恩浩說不出話，放在身側的兩只手緊緊握成拳，每呼吸一次都能感受到明顯的陣痛。

少女毫不猶豫轉身離去，她的步伐那樣緊迫，好像真的渴望遠離他，而在崔恩浩看不見的地方，女孩美麗的面龐已經被淚水浸濕。

愛是成全，而非共沉淪，愛是寬容，而非自私。

她愛他，她不要成為他的累贅，更不要心上人為了卑微又普通的她放棄本該走上的康莊大道，本該擁有的光明前程。

她愛他，她怎能變成因愛而生的罪人？

——“你是浩兒的恥辱！你會讓他變成整個家族的恥辱！”

她當然不是恥辱，可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經成了很多人威脅崔恩浩，傷害崔恩浩的最有利工具。

因為他愛她，她就是他的軟肋，眾人皆知的弱點。

——“我要回到都城去。”

她當然不能再回去。

——“只要你放過我，我能過得很好。”

她的傻恩浩，為了保護她，他會陷入新一輪的水深火熱，過得好？或許吧，可他不會好。

少女放下手中的包袱，一步步走到河邊，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堅定，嘴角甚至含著一抹笑。

“明月被困住了，我被困住了，這個世上的很多人都被困住了。”二十多年過去，崔恩浩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風光霽月的公子，他已經不再年輕，眼底卻有明亮的光，似灼灼燃燒的火焰，“世俗，階級，權力，地位，有太多人被這些東西困住，有太多人死於旁人熊熊燃燒的欲望，明月是，曾經的那個我也是。”

崔懷月：“父親……”

“我為你取名懷月，不止是為了當初那個孩子，也是想時刻提醒自己，我要做的到底是什麽。”崔恩浩笑了笑，“懷月，這個問題你想清了嗎？你要做的到底是什麽？”

“……”

“……”

崔懷月離開後，崔恩浩在書房裏靜靜坐了一會兒，又拉開櫃子，從一個古樸精致的木盒裏拿出一束早就枯萎的花。

二十多年前，他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姑娘離自己而去，他不敢挽留，只能苦笑著從路邊摘了一束花。

他想，他總得留下點什麽。

那麽多年過去，當初發生的那些事依舊歷歷在目，少女的一顰一笑，她的面孔在他心中依舊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