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頭戴兜帽的監察者有片刻的猶豫。

他又扯了扯自己頭上兜帽的帽檐, 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這樣一來帽子的陰影可以完全遮住他的眼睛。

雖然身為監察者,他比其他系統乃至主系統更為強大, 可是孤僻的性格使然,他從來都無法像其他監察者那樣自信洋溢、睥睨萬方。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因為他只會原地自閉,九位監察者中最後被留下的, 反倒是沒用的他。

對了,還有一個人類監察者, 且理性已經瀕臨崩壞邊緣。他留在這裏,接受舉報是一方便, 可目前已經全面衰微的紙鳥之庭其實已經很難應對過大的危機, 他留在這裏的最主要目的,其實是為了預防另一位監察者的徹底失控。

在對方徹底失控的那一天, 他會毫不猶豫地調動紙鳥之庭剩下的全部資源,甚至包括他自己, 將名為“季倚危”的監察者狙殺。

然而……

監察者盯著舉報和證據的來源, 那個地址, 那個無限空間, 屬於貓貓球。

貓貓球……

紙鳥翩躚, 監察者眼前仿佛閃過了那對機械貓耳,機械貓耳微微彈動一下, 他的視線越過貓耳又向前, 其他監察者們回頭向他凝望。

有的面帶笑意, 有的神情端嚴, 他看到了獨角鯨的機械角, 還看到了垂肩的機械兔耳朵……

都走了, 強大的他的同僚們。

只剩下最無用的他。

舉報圖標還在不停閃動著,監察者的神情也跟著變幻不定。

他向後靠在了椅背上,閉上眼靜靜待了一會兒,強迫自己無視舉報的提示聲,就這麽堅持了三秒鐘,他猛地睜開眼,眼睛裏浮現血絲。

良心,在痛。

而且不只是良心的問題,現在在求救的無限空間,是03號出身的那個無限空間。

他又強令自己閉眼,過了三秒鐘,再度睜開,血絲反倒增加了。

根本無法置之不理!

雖說理論上,一名監察者出動之後,其他監察者就不應該再前往同一個地方,以免造成資源的浪費,或者令同伴以為能力遭受輕視,可是他真的很擔心03號出身的族群,很想去看看。

先看看證據?

嗯,只是良心太痛了,他看完證據就立刻躺回椅子裏,絕對不去。

監察者開始認認真真讀證據,成功讀得眼裏全是血絲,一把把光屏給捏皺了,光屏發出了悲慘的“嘰”的一聲。

這是什麽資本主義血汗工廠啊!

眼睛裏全是血絲的監察者總是深恨自己太有良心,正義感也太強,看社會新聞都能氣得捶桌子,更別說這些證據。準備證據的人客觀而不失眼藥,用規規矩矩的語言寫著令人潸然淚下的句子,配圖更是靈魂。

【我們的家。】

配圖是一個充電樁。

【我們的辦公區。】

配圖是一立方米的金屬格子間。

【我們的勞動。】

配圖是從白到黑的加班時刻表。

這短短幾行文字中涉及的黑暗剝削,力度之大,不亞於一輛大卡車把人迎面撞倒,然後來回碾壓。

監察者吸著氣,用帽子把自己的整個頭都包了起來進行思考。

監察者季倚危雖然人在那裏,可能是罷工了吧。他經常那樣,做什麽都只憑自己的興趣來,不是在發瘋就是在發瘋的路上。雖然他在發瘋路上或者發瘋過程中,會直接或間接地清理很多敵人,可這一次,明顯無所作為。

那至少……要去一下。

季倚危可能會因此不滿,卻也不會動手,因為答應過03號,要將監察者們視作同伴。

他確實很沒用,現在還在仰仗03號遺留的東西。

監察者起身,穿過紙鳥翩躚的長廊,來到屬於自己的房間。

房間有些空蕩,呈現一種冰川的藍白色,氣溫也很低。在房間中央,立著一只一人多高的巨大的無頭機械企鵝,機械企鵝有著偏圓潤的帝企鵝的外形,正在充電待機。

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這具外殼了,真奇怪啊,明明監察者人數齊全的時候,更多停在房間裏的反倒是他的人形本體……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是因為多了一個季倚危,他與同僚們就都習慣頂著外殼活動。

那時候,同伴們的光翼交疊,像兩朵小火花一樣,03號背後的火花最是耀眼,季倚危的視線總是長久停留在那對光翼和那對機械貓耳上,笑意溫和得如同一個正常人。

現在只剩回憶罷了。

監察者摘下兜帽,單手撐住機械企鵝邊緣,一躍就輕靈地跳進了機械企鵝裏。他在裏面坐穩,把企鵝的頭翻過來合上蓋,企鵝眼睛的位置頓時亮起微光,橙紅的喙動了動。

接著,企鵝身子底下的滾輪也啟動,因為很久沒有使用過,發出滯澀的“咯吱吱”的響聲。在“咯吱吱”的響聲中,機械企鵝踩著小輪,向前威風凜凜地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