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彼此的父母·二

墓園是個很神奇的地方。

定居於這裏的當然都是已經前往彼岸的人, 但現世的房產規則依舊生效。

交通、環境、學區(是否靠近佛堂)、風水等等要素,綜合決定著一塊墓地的價格。

然而並非所有死者的親人都願意向管理員額外付款。

擺在松田面前的這塊墓地就是這種明顯沒有給夠錢的類型。

他們驅車到墓園,盤著小山坡步行大概兩周半, 越過一片濕漉漉的青苔地,又爬過半叢枝繁葉茂的野松,才走到它的面前。

碑石也處處透著羞於見人的意味:碑面斑駁,“香椎和樹”與“香椎茉莉”兩個名姓上的石刻已經有些磨損了。從石碑下緣向上蔓延的苔蘚呈現著濃郁的青黑色,與周圍欣欣向榮的雜草相映成趣。

——於是石碑前巨大的一捧白菊花束便異常顯眼, 甚至可以用蓬蓽生輝來形容。

“這是誰放的?”

松田帶著幾分好奇打量著花束。花瓣還帶著潮濕新鮮的柔軟弧度, 留下他的人大概剛走不久。

“不知道, 每年都有。外婆一般都會讓長谷川拿去丟掉。”

香椎正在清理他那身精致的女式和服裙擺上沾著的草葉。他每年都是這種打扮來的,今年也並沒有例外。

他打量了一眼花束,沒有動它, 把他們自己帶來的那把擺在了旁邊,跟著雙手合十, 彎腰鞠躬。

“爸爸、媽媽!很抱歉今年也只來看望你們這一次。請不必擔心我, 我過得很好!”

松田等著他介紹自己, 卻見香椎直起腰, 往旁邊一站就束手看向他, 一副等他自行上前的樣子。

他只能扯扯嘴角,也恭恭敬敬地重復了香椎的動作。

“兩位前輩,我是松田陣平,請多指教!”

——謝謝你們把他帶給我。

松田沒有說出後面那句話。而他全部的恭敬也僅僅來源於此。

他們很快完成了祭拜的過程。

往山下走時,松田有幾分好奇地問道:“鶴見夫人沒有修繕他們的墳墓嗎?”

香椎笑了笑:“外婆其實一直打算著把媽媽遷回鶴見的家族墓地。”

“但是……?”松田想不出什麽能阻止這件事、阻止鶴見清美的緣由。

“她沒有辦法分開他們。”香椎一手拎著衣擺,腳步輕快地往前蹦跳著躍下了兩級台階, 然後回頭看他。

“被火焚燒之前,媽媽抱住了爸爸。”

松田回憶起黑田兵衛那句“花了很長時間才搞清死因”。

他感到了一絲悵然。

而香椎似乎是為了緩解氣氛, 聳肩輕松地說道:“總之,他們確實生死相依了。

只是我還活著——這可真是意外。”

結束掃墓,接下來是重點行程。

在正式啟程前往松田父母的住宅之前,松田坐在駕駛座上,遲遲沒有啟動。

香椎系好了安全帶,擡頭疑惑地看他。

“有什麽問題嗎,前輩?”

松田也在看他。

面前的香椎,或者說晴歌,嚴嚴整整地著一身嶄新的素色小紋和服,秀麗的臉上覆著淡妝,作為女伴不可謂不體面。

松田非常想嘆氣。

實際上,出門之前,他提前打包了香椎帶來的所有女裝統統送去幹洗店,卻忽視了這家夥的鈔能力。

“怎麽?沒收是嗎?”晴歌當時十分得意地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展示裝扮,“人是不會被自己發明的魔咒打敗的!”

晴歌固然是美麗的、更合適的、被期待的。

香椎嘴上說著討厭這個被塑造出來的軀殼,卻又習慣性地把她當作一層安全強大的防護,在每一個令他不安的場合躲進去。

仿佛披著這層外殼,他就擁有了那個不被打壓、完全自信的人格。而怯懦的、討好的、意外的香椎柊吾,則被隱入其後。

松田彈了彈香椎的腦門,什麽都沒說,笑著收回了視線。

沒關系,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把這躲躲藏藏的家夥拽出來。

-

松田家的男主人松田丈太郎曾經是個拳手。

遭遇了一些挫折後,他辭掉了工作,一度靠酒精麻痹自我,整日渾渾噩噩,全賴老婆養活。

再往後,他出息的兒子松田陣平考入警校、成為了一名警察,他酗酒的毛病就好了許多,也重新找了個薪水不高的閑職。

……倒不是因為生活好轉心境開闊,只是單純的因為,他現在打不過兒子了。

總之,像許多他這個年紀、無所事事的男人一樣,他現在的愛好是釣魚。

今天陣平那個臭小子說要帶女朋友回家,松田太太一大早就沖去菜市場采購食物了。松田丈太郎也拎著他的釣竿和折疊凳,摸著晨光去找他的釣友。

但左等右等,常與他作伴的老頭直到天光大亮才出現在丈太郎的視野裏。

“喂!”男人大呼小叫道,“老爺子,這片的大魚都快被我釣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