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暴君他後悔了

秋意漸深的時候殷今朝成了皇帝膝下最受寵的皇子, 時常隨行伴駕,他獻上的丹藥甚得君心,皇帝的縱情享樂的時間在加長, 對於皇子們的忌憚和壓力在更重。

他疑心所有皇子,不再存有慈父之心,只有身份卑微的三皇子會擡起頭看著他, 十六歲的少年看不出野心,那雙曾經覺得低賤的眼睛也像極故人, 在遠去的記憶裏逐漸展露出鮮活的模樣。

而楚倦還在病著。日暮時分, 殷今朝去看楚倦, 皇帝最近越來越倚靠於他,有時候深夜胸悶氣短都要喊一聲今朝, 好似他真的是他疼愛的孩子一般。

只有今朝在,皇帝才能短暫的受到一點父慈子孝的安慰, 他不知道他如今唯一倚重的皇子在慢慢的計算著他殯天的時間。

殷今朝去看楚倦的時候他在小憩, 看著容顏清減許多,許是瘦了, 去年的秋衣也寬松少許, 在薄暮的光暈裏有種說不清的清拔孤獨之感。

老師本來不是這樣體弱的,這兩年為他操心勞累, 又有慢性毒藥入體才這樣體弱下來。

花朝做事比孟春穩妥低聲問要不要叫醒大人, 殷今朝擺手說無妨,自顧自在旁邊坐下。

重生回來以後老師就在病著,他要快些得到帝位, 也許是錯覺,老師不太願意見他,這樣安靜的時候太少了。

只有這樣的時候他才覺得內心安靜下來, 那股想屠戮盡一切的躁郁才緩緩平復下來。

老師還是記憶裏的模樣,清正孤高,像一輪月亮照在這汙濁的人間。

他的手指不自覺的撫過楚倦的長發,眼中有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癡迷,不是夢。

他承認自己恨過楚倦,氣質出塵,家學淵博,只是站在那裏就好像是能照亮一方天地,脊背挺直,又好像永遠不會為人低頭。

不像他一樣,背負著肮臟的血脈,一出生就在罪惡裏,滿心都是惡念和殺戮,不見一絲清光,哪怕到最後他都是個純粹的惡人。

他知道自己是個暴君,外頭也這樣傳的沸沸揚揚,想殺誰就殺誰,想如何就如何,唯有他的老師會阻攔他,反駁他。

在後來所有黨同伐異的爭辯裏,他都在快意,你看,老師並不只是我這樣卑劣,其他人跟我一樣,只有老師你一個人是特別的,不一樣的。

在所有人都攻訐楚倦的時候他心裏無端快意,他想看著那樣清拔高潔的人受辱,又在老師皺眉扶住一旁桌椅的時候心亂如麻,把所有攻訐楚倦的人全部拖下去亂棍打死。

可笑的是楚倦會為他們求情,哪怕他們前一刻還在攻擊詆毀於他,他恨極了楚倦的清正無私,他說罪不至此的模樣。

直到老師死後他又懷念他,他想,如果當時順著老師一點就好了,那樣老師就不會在重華宮外一跪半宿,跪到膝蓋出問題,站立都疼的皺眉。

雖然最後,他還是杖斃了那些冒犯老師的人又親手把老師扶進殿中就診,可他還是不斷提拔那些奸佞小人,他說不清為什麽,大概是覺得那些人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樣醜陋。

——尤其是在老師的襯托下。

滾燙的茶水落進白瓷盞中,窗外秋雨淅瀝,打在了芭蕉葉上,小憩的人漸漸轉醒,發現身畔伸來一只手攙扶著他起身。

“老師睡的久了,喝杯熱茶暖一暖,花朝說還要一會兒才能用膳。”殷今朝的手是蒼白但有力的,殺人的時候拿刀穩當,攙扶人的時候總要叫人疑心袖袍裏是不是藏了刀,楚倦不著痕跡的避開了他。

殷今朝臉色僵硬了一下,轉頭問:“來人拿條毯子過來。”

秋意愈漸深重,他想起後來老師膝蓋時常疼痛,大約從現在開始就有了蹤跡。

為人臣子總是需要低頭跪拜的,不僅是帝王還有面對皇親國戚都要如此,他以前,還是不夠心疼老師。

外頭有人推開門進來,手捧一條薄毯,殷今朝接過了蓋在楚倦膝上,頓了頓又極慢的扭過頭去。

送毯子的人不是花朝或是孟春而是一個生面孔,少年人與殷今朝年歲相仿,容貌清麗只是神色有些怯生生的,看見殷今朝森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忙拜伏在地:“花朝姐姐去廚房催了,特命我過來送的。”

雖然怯懦,但並不慌亂,眼眸清水覆蓋,隱隱有幾分惹人憐惜之感。

殷今朝放在袖袍裏的手青筋暴起,嘴唇抿的發白半晌,沒有說話。

前生他和老師在邊關吵了一架以後他命老師先行回京,老師不肯,他強行命人將他送回去的半路遇見暴雨,被困在章縣不得動彈。

後來他心急如焚帶領八百精騎趕往章縣,當時的縣令在偏遠之地不知道聽見什麽風聲,以為老師好南風,特意給老師進獻了一個美貌少年。

雨簾如瀑,老師發著熱將少年趕了出來,他那時趕到以後接過了少年手上的藥過去喂給老師,老師以為他是那少年伸手打碎,睜開眼看見是他時又忽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