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被欺騙的王爺的一生

溫暮歸的老師在那年秋風起時抵達皇城,年過古稀的老者須發皆白,穿一身棉麻長袍,在蕭瑟的秋風裏由裘容攙扶著顫顫巍巍的走下馬車。

溫暮歸恭身上前攙扶時年邁的老人緊緊抓住了他的手,枯骨般的手掌緊緊攥著他的手掌,擡頭時卻還是忍不住微微虛起眼。

他的老師是當世一代大儒,年輕時看書熬壞了眼睛,四處授業時也苦壞了身體,如今年過古稀要湊近了才能看見他最倚重的弟子如今是何模樣。

他攥著溫暮歸的手,擺擺手叫裘容退下,而後屏退眾人,獨獨拉著溫暮歸一步一顫的走進庭院。

庭院裏種有高大的梧桐,此樹又名引鳳樹,在皇城種植不易,新帝賞賜給他的宅子裏面卻有不少,可謂隆寵正盛。

他的老師站在那引鳳樹下,擡眼望著那寬大木葉間稀疏的陽光,又看一看自己最看重的弟子笑著道:“暮歸啊,你年幼拜入我門下時,我對你其實存有猶疑,你是遠恒侯獨子,家世煊赫,自幼就是金雕玉砌中養起來的世子,我那時想你未必能受得這山中清苦。”

“可後來十年山中寒窗苦讀,你是我這一生最得意的弟子,你悟性高天賦好,更難得的是悲天憫人胸懷天下,我一直將你當做接我衣缽的那個人。”

老人渾濁的眼慈悲又溫和,沒有那些狂風暴雨般的質問和責罵,他只是欣賞的看待著自己的弟子。

“後來你出山未曾依靠家族蔭蔽參加科舉,不到及冠之年連中三元天下聞名,為師也以你為傲,再後來你書信間寫到靖王寫到官場,雖有挫敗卻也未折風骨,為師以為你是過得去這一關的,所以只是在書信當中勸慰你。”

年輕時誰不曾年少輕狂呢?他以為那只是愛徒一生中的一點挫折和困惑,總會走到幡然醒悟的那一日。

兒女情長總要自己嘗過之後才能放下,才能坦然的走向下一關,他以為他的弟子堅韌而聰慧總不至於陷入困獸之鬥。

“為師曾教你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才可與入德,你都還記得嗎?”

“弟子從未有一刻忘記過老師教誨。”溫暮歸溫聲回答,“可老師.......”

老者卻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只是嘆息著道,“你明知他不是一個好的君主,重刑律,好武功,窮兵黷武好大喜功,連年的征戰已經朝廷大傷元氣,已經不可再一意孤行。”

溫暮歸皺眉,雖不願跟老師起沖突但涉及戰事他卻仍然想要開口,然而老者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我深知你的性子,絕非好戰弑殺之輩,可若說是為了帝位上的那一人,暮歸,若老師告訴你,他這位置來的並不算名正言順呢?”

本是晴空萬裏一聲驚雷卻在此刻響徹皇城,搖動著一院梧桐簌簌作響,老者幽深的眼眸像一座深淵深不見底,映照出青年猛地震住的眼。

老者再次嘆息,這一次帶著無盡的憐憫:“先皇乃是仁德之君,雖寵愛靖王,但於立儲之事上始終有所猶疑,在先皇最後的那段時日裏所選定的未來之君並非靖王。”

“而是皇六子。”

“你遠在塞外,他果然不曾告訴你他所做之事,這段時日裏你嚴刑峻法明面上暗地裏為他除去過多少人,就從未想過他普一登基便如此大動幹戈是為何嗎?難道當真是為了肅清吏治?若說是為了肅清吏治大可收押審訊調查貪墨抄得臟款,又如何盡是斬首流放?”

這種種的不同尋常,你又為何半分未曾看出來了?

“先皇臨去前就已暗中擬定了聖旨,交由翰林承旨,只是那時靖王封鎖前朝後宮,這道聖旨無法宣讀,後由國子監祭酒從宮中帶出,一路逃亡,直到將這聖旨交到為師手中。”他的資歷已是當朝罕有,門下弟子遍布朝野,乃是儒林第一人,就是新帝也要忌憚幾分。

老者依然緊握著溫暮歸的手,眼底有溫和而期盼的微光:“為師自你幼時就教你君子之道,為臣之道,一晃眼當年比桌子也高不了一截的人兒也長的這樣高了,確實當得起一句溫潤君子,你一直是為師的驕傲,為師看重你也相信你,如今為師已經老了,再不能為這天下做些什麽,未來這天下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

那只握著溫暮歸的手緩緩松開了,枯槁樹皮一般的手掌揮了揮:“走吧,去做你該做的事。”

溫暮歸是他心中定下的承他衣缽者,是天下讀書人的典範,就算一時過錯,他也相信他的弟子,他一手教導出來的孩子,是何種人品他心中再清楚不過。

他知道也許暮歸對靖王有情,可那又如何呢?割舍之後他的弟子才能看見更為廣闊的天空,他相信溫暮歸絕非是非不分之人。

溫暮歸站在那裏,被老者推出去的手僵在風中,許久許久,才聽見他嘶啞的聲音:“我要,親眼看一眼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