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追人

祝余走出天台門整個人就卸下來了,他手扶著樓梯欄杆,脫力般重重喘了兩口氣。

理智上來說,他絕不該說出讓梁閣“再想想辦法”這種無異於希望的話,可他剛才仿佛被魘住了,他分不清自己是被梁閣周身那種飽滿、濃烈又幹凈的情緒支配了,還是單純不想失去梁閣的緩兵之計。

但這無疑是個情緒的,錯誤的,會帶來一系列後果的愚蠢決定,可他既不能回頭知會梁閣“我後悔了”,也無力再為還未到來的後果糾結,暫且得過且過。

他稍作平復,神色自若地下樓去。

放假第一天,祝余一早起來去了市圖書館。其實新搬的小區很安靜,但祝余挑剔地覺得安靜得太過了,仿佛時時提醒著他家裏再沒有一個躺在床上斯文孱弱的男人笑著喊他“滿滿”了,他也再不用放假陪著去醫院透析了。

他媽經常吃著吃著飯就哭了,回過神來連忙擡起胳膊把臉揩幹凈,生怕祝余瞧見。

祝余順勢垂下眼扒飯,裝作一無所知。

他並不知道應對母親突如其來的眼淚,因為這遠不是他安慰幾句,或做出什麽保證就可以杜絕的。她應該有一個情緒宣泄的窗口,以後的日子她仍然會無數次因想起死去的丈夫而落淚,只是可能隨著時間後延會頻次遞減。

收假之後高二會進行文理分科的第一次月考,祝余其實有些忐忑,他原本理科成績就不如文科出彩,大多時候需要靠文科拉分。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他發揮得那樣好,沒有任何一門拖後腿,是因為他復習得非常刻苦充分。他甚至用了個被學神們知道後貽笑大方的死辦法,他把教材背下來了,背的還不是文科,是生化。

很傻,是個十足的笨法子,他知道理科應該整理框架,理解學習,但或許學習方法這種東西確實是因人而異,反正祝余覺得這個死辦法對他是有用的。他上學期期末前那段時間空前焦慮,瘋狂刷題,晚上延後一小時睡覺了還是睡不著,輾轉反側總覺得一定還有什麽重要知識點遺漏了,可他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心裏虛得不得了,於是破釜沉舟幹脆把教材背了。

好在他記憶力不錯,雖然比不上霍青山,但他也記得很快很牢。

他太想得到全免資格和獎學金了,他一定要得到。

小時候他爸帶他臨文征明的小楷,說文衡山習字,日以十本為率,告誡他天道酬勤。

祝余上午花時間做了套理綜題,中午隨便吃了點東西,下午準備把錯題和公式都再過一遍。

對面有拖動椅子摩擦地面的輕微聲響,祝余不經意擡起頭,看見文學社社長一臉“好巧”的笑。

鹿鳴的假期是階段性的,高一雙休,高二單休,到了高三每月只兩天月假,高三這次趕上國慶也有三天假期。

祝余也回了個驚喜的笑,兩人悄悄低語了幾句,也沒有說太多又繼續各自開始學習。

祝余手機的屏幕突然亮起來,他拿過來一看,竟然是梁閣。

“語文作文要寫嗎?”

配了個小企鵝回頭疑問的表情包。

祝余怔了一怔,他和梁閣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三個月前,冷不丁看到手機上的消息,居然有一時的錯愕。

久違的熟悉感讓他心裏泛起一陣酸澀的漣漪。

他忽然就不再糾結那麽許多了,或許他要的就是這樣,不需要刻意躲避梁閣,也不需要成為陌生人,只要還像以前一樣聊天、相處就可以了。

隔著屏幕他也不覺得如何局促,幾乎是回過神就自然地回復了,不知不覺開始聊起來,他仿佛有癮似的不停發消息,熟稔得就像三個月的互不理會從不存在,又好像一天就要把這三個月沒發的消息全部補齊。

發消息的間隙,他擡起眼看見社長的正六邊形臉,猛地想起當初梁閣說社長長得像個苯環,沒忍住一下就笑了。

社長見他突然發笑,“怎麽了?”

祝余連忙掩了笑,搖搖頭,面上很誠懇,“對不起。”

社長以為他是為在圖書館笑出聲道歉,事實上他是為當著社長面嘲笑了他道歉。

下午五點他和社長一起從圖書館出來,邊走邊寒暄,社長作為應屆高考生也問了他大學想學什麽專業,還問他想不想繼續留在文學社。

祝余都答得很含糊,他確實沒想好以後要做什麽,他沒有特別向往的職業和工作,也沒有什麽夢想,他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高考,他的想法天真而樸素,就是高考考到多少分就去那個分能去的最好的學校和專業。至於文學社,他是想繼續留下玩一玩,畢竟高二課業還不算緊張,但是學長學姐們升入高三學業緊張已經快要退社了,他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留的必要。

他們走到分別的地方社長才調笑說,“我還以為你是學習特別認真的那類學霸,沒想到你特意去圖書館玩了一下午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