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晴空

煙雲曼妙地融進冬夜的寒霧裏,難以言喻地,祝余心裏溢滿了某種自暴自棄的快感,無論是誰,把不堪的一面暴露出來讓他覺得輕松又快活。

他靜默地凝望著不遠處的梁閣,梁閣仍然那樣端直地站著,穿著校服,單手握著公路車的橫杆,在冬夜裏站久了沾了滿身簌簌的寒氣,眼神沒有內容,看不出是冷漠,還是厭惡,抑或是憤怒,只覺得亮得驚人,像燃著簇熾盛的火。

祝余現在也無意去探尋這些,擡起兩指之間的煙,可幾乎只眨眼的工夫,他剛把煙含進嘴裏,就被抽走了,取而代之地,另一根柔軟的東西戳進了他嘴裏。

祝余的眼睫倉皇地撲棱幾下,是一支草莓味的奶酪棒。

他失神地仰起頭,看見梁閣掐著煙,把被他抿濕的那截黃色煙尾納進了嘴裏。

梁閣抽煙的樣子和他很不一樣,和梁閣平時的模樣也不一樣,他肅著臉,眼神空淡,吸煙時會蹙起眉,顯得悍戾而匪氣,簡直像個兵痞。

他看著梁閣皺眉吸了一口,煙頭橙紅的火光乍起,梁閣側過臉,吐出的煙霧擦著祝余的耳畔拂過去。

祝余幾乎不敢動。

梁閣握著他的手,在夜裏站得太久,手心冰涼而幹燥,像牽著女孩子進舞池。

梁閣說,“走,跟我走。”

什麽?去哪裏?

他神志尚還恍惚,就被梁閣牽著跑起來,按在了公路車的座墊上。梁閣站在他前面,騰空踩著腳踏,上身前傾,公路車像箭一樣飛出去的那一霎那,祝余慣性地往後倒了一下。

還可以這樣載人?

祝余的腳沒處落,兩條腿隨著前行虛虛地晃蕩,出公園裏經過一個垃圾桶,他瞅見梁閣精準地將煙蒂彈了進去。

他不知道梁閣往哪個方向騎,他也沒有問,他含著奶酪棒不言不語地坐著,無所適從。

深夜的朔風更加刺骨,拂過面頰時,生冷得就像鋼刀在剮臉頰的肉。祝余卻也不縮脖子,他閉上眼睛擡起臉來,暢快地任寒風在臉上呼嘯。

他想,冬天真冷啊,真想貸一些春天。

他正想著,車子猛然往旁邊一偏,祝余不妨神跟著一倒,驚駭之下,來不及反應就攥住了梁閣的側腰。

驚魂未定,就聽到了梁閣的解釋,“不是故意的。”咳了一聲,“站起來就忍不住搖車。”

搖車是騎行中一種常見的加速方式,即站立騎行的同時,握著車把讓車有規律地左右擺動。

祝余沒有說話,等到確信車子再次平穩行進了,才松開手,結果車驀地又一搖擺,他心都跟著一歪,倉促間又把梁閣攥住了。

梁閣直接應了,“故意的。”又惡劣地說,“抱緊我,不然我還搖。”

祝余真想打他,終究還是沒有再把手收回來,就那麽虛虛地摟住了他。他看著沿途,空曠的街道,城市的夜風,停在路邊的汽車,三三兩兩的行人,一一在視野裏匆匆掠過。

偶爾會路過繁華的街道,打扮新潮的男女,還未歇業的店面,閃爍的霓虹,有人看到他們,會驚訝地睜大眼睛。

祝余矛盾地羞赧又傲氣,這確實是很新奇的載人方式,兩個穿著校服的男孩子,一個坐在座墊上,另一個在前面騰空踩著車,風吹動額前的頭發,都青春又漂亮。

祝余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祝余。

車已經離開了祝余熟悉的那幾個街區,一直到祝余吃完了那根奶酪棒,周圍幾乎沒有行人了,他感覺眼前有灼人的白光。

是長長的一條路,兩側的綠化樹上掛滿了景觀燈帶,路上空空寂寂沒有人,祝余以前見過很多,只覺得晃眼又殘害樹木。

但他今天真正進入其間,可能是心境原因,竟覺得心下怦然。樹上綴滿了玉白的小燈球,圓潤可愛,眼睛半闔時只依稀見溫暖朦朧的光斑,像一顆顆小行星。四周很亮,卻也沒有亮似白晝,仍然帶著夜的曼妙,夢幻又爛漫。

他攥著梁閣腰側,後仰著擡頭,隨著車往前行駛,只覺得是一條斑斕的星河,在眼前流淌而過,夢一樣。

這趟莽撞的旅程中他第一次開口說話,喃喃地仿佛囈語,“好漂亮,好像銀河。”

“祝滿滿艦長。”他聞言一愣,看著眼前少年頎長的背影,說不出的端肅意氣,“領航員梁閣請求帶你穿越銀河。”

他眼底忽而幹澀,喉頭震顫,千言萬語仿佛齊齊湧上牙關,嘴唇動了幾動,“好。”

梁閣騎行的速度漸漸緩了,祝余卻沒有再仰起頭看樹和燈,他悄悄往前傾了一些。他聞到梁閣身上的氣息,一如既往的清冽幹凈,明明是帶著冷意的味道,嗅進胸腔卻又熱意勃發,冷熱交雜,像春天。

他無以名狀地陶醉起來,冬夜還是冷,可梁閣站在前面,他就覺得再慘切的寒意通過梁閣拂過來,都成了春日柔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