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酸澀

祝余在原地站著,手腳冰涼。

整個早自習,他都感覺有人貼著他耳朵在敲鑼,腦子裏嗡嗡陣陣。

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對梁閣的忽然出現惶亂不知所措,還是對梁閣說出“分手了,開心死了”而痛苦得五感全失。

直到早自習下課,班主任從前門進來,“祝余來一下。”

祝余站起身,從前門出去,感受到周圍一些若有若無地打量。

祝余一直覺得他們班主任很有意思,他看起來真的很不想當班主任,總帶著種濃烈的,痛苦的社畜感。而且可能因為內向,他很不喜歡找人談話。祝余早先就發現每次班會前,他都會四處網羅優秀的教育溝通案例,照抄一些引人深省、激勵向上的教育語錄,還要整齊地謄寫在紙上,怕自己忘記。

祝余托著臉心下玩味地聽他勤勤懇懇地把那些句子念完,最後以一句“你們還年輕,你們還來得及成為任何你們想成為的人。”結尾。

但他又不是當得不好,他們班成績,文娛,體育都很出色,他也不會死摳衛生和紀律,他總在疲憊又認真地奔走,有次祝余推門進辦公室還見他貼著面膜倒在椅子上補覺。

但到了高三,他也不得不頻繁找人談話了。

“有原因嗎?”他直接就問。

祝余低眉,“狀態不好。”

“什麽原因狀態不好?”

“自身原因。”

“不和你打啞謎了,你不想說也沒關系。其實這個成績不算差,想上哪個大學都還有余地,但是苗頭要遏制住,不能再降了。”班主任注視著他,“不要灰心,也不要太有壓力,及時調整過來。高考確實促進階層流動,你已經半只腳踏進新生活了,穩住。”

祝余不清楚他這些話是不是又抄的教育語錄,但他確實舒快不少。談話很簡短,說完班主任就叫他走了,“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

“謝謝方老師。”

不到八點,校園裏的霧還沒散盡,朦朧地看到那方升起的橙紅的太陽,他心境難得開闊一些,站在走廊上,冬霧吸進肺葉裏,有種很清新的冷。

他提腳要回教室,擡頭就看見梁閣從樓梯轉角那過來。

祝余本能地無措,不知道該往哪藏,眼神生硬地瞥到一邊,余光卻還是沒忍住悄悄投過去。

他又和那個孟訪一起,可能剛打完球上來,梁閣咬了根冰棍,沒穿校服外套,穿了件灰色衛衣,臉上出了些汗,看起來高挺又清爽。

他叼著冰棍,邊走邊和孟訪說話,眼神直視著前方,但瞳孔根本不聚焦。他走路是這樣的,眼瞳很黑,但眼神極散,把陌生人通通當障礙物,於是就顯得尤其倨傲目中無人。

他沒看祝余。

甚至不是上次冷戰時那種刻意的無視,就是無差別的不在乎的對待路人的漠視。

心像被狠狠捏了一把,原來不被梁閣放在眼裏,是這種滋味。

梁閣似乎心情還不錯,懶懶散散的,有什麽物件被他掂在手裏玩也似的拋,拋高,又接住,沒多會兒又改成繞著食指甩,纏住又繞開。

距離慢慢近了,祝余垂下眼,要從他身側過去。

那物什倏然脫手,斜斜飛出去,正好擊中祝余胸口。

祝余驚了一下,倒不重也不疼,滾下來落在他鞋邊。

他怔了一怔,彎下身,把那物件拾起來,是塊系了繩的玉牌,外邊包了層不明材質的軟殼,應該沒摔壞,他踟躕著直起身,正思忖該怎麽遞給他。

梁閣轉身就走,淡漠地,幾乎沒有給他一個眼神,“不要了。”

和他同行的孟訪,眼看他走了,“誒!這……不要了?!”

又看了眼祝余,然後跟著跑了。

祝余攥著那塊玉牌站在那裏,像一只被擠榨幹癟的橙,難堪得全身骨骼都收縮發疼。

他聽到漸漸遠去的孟訪在問梁閣,“怎麽就不要了?我看也沒壞啊,是臟了嗎?”

祝余怔怔立著,嘴唇不自控地張了張,聽到自己牙關在隱隱打撞,他委屈得要溶解了。

下了晚自習回去時,傅驤又故技重施,要祝余給他換創可貼,他把手伸到祝余眼前。手背上的傷痕已經結成了一道淺淺的褐痂,就是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傷口。

祝余今天煩躁得要命,連敷衍他都沒心情,不耐煩地說,“你為什麽不自己換?”

傅驤的眼神驟然沉下去,他出手就拽住祝余前襟,蠻橫地將他拖到眼前,他說,“是你要給我貼的,我本來不需要。”

祝余有種窒息感,不知道是被傅驤勒住了前襟,還是因為他厭惡地屏住了呼吸。

傅驤狠狠盯著他,又說,一字一頓的,“是你要給我貼的。”

晚上祝余坐在書桌前,凝神端詳著那塊玉牌,除了雕了個精巧別致的牌頭,玉面上再沒其他雕琢紋路,是塊“平安無事”牌。不知道是什麽玉,摸上去非常潤,皮色很漂亮,也沒有臟棉綹裂等瑕疵,就因為被他撿起來過,梁閣就說“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