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合理嗎

回去已經是一點過十分,月光透過玻璃窗傾灑在暖灰色的啞光地板上,只有模糊的光暈落在腳下。

書房的燈還開著,曲笙走到門前,透過那道不算小的縫隙看到裏面荊叢轍工作的身影。

曲笙背在身後的琴盒還沒來得及卸,霧藍色的頭發在柔和的暖燈下並無突兀。

荊叢轍似乎早有察覺,擡起頭神色如常:“不是說一點之前回來?”

“差幾分鐘你也要計較?”曲笙見荊叢轍起身,自己退後一步。

那扇門打開了,唯一阻隔兩個人的陰影消散。月光在兩個人的背後,也在身前。

荊叢轍微一俯身,曲笙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僵直了脖頸望向他。

荊叢轍自然看出他身上的變化,也瞥見他花掉的眼妝,眼瞼上的亮片拖到眼尾去,一眨眼,銀藍色亮晶晶地閃爍,和新染的發色相呼應。

視線再往下,牛仔外套裏一件單薄的鉛灰色襯衫,領子微微折下去露出鎖骨,白皙而纖弱,卻已經是一副青年的身軀。

荊叢轍還沒能完全適應,曲笙的成長向來不在他的關注範圍內,乃至於對方已經長大,不再是個小豆丁,他卻還是對曲笙存在刻板印象。

待荊叢轍站直,曲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就這麽聞不了煙味嗎?

他無語的同時又有些氣憤,荊叢轍問他怎麽背著吉他,他隨口說:“去街頭賣唱了,不然怎麽釣男人?”

不算傻b趙恒傻攪局的那次,這應該是第一次曲笙向荊叢轍坦白自己的性向。

荊叢轍望著他的眼神變了幾分。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曲笙也察覺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與荊叢轍對視。

好在荊叢轍什麽也沒有說,只是讓他早點洗漱以免明天上班遲到,隨即便又回到書房辦公。

曲笙怪憋屈,洗澡時冷靜下來想一想就發現哪裏不對勁。

荊叢轍確實是個工作狂,之前兩個人常常碰不到面就是因為他會加班到很晚,要麽幹脆不回來要麽後半夜才回來。

但是今天荊叢轍把自己的工作帶回了家。

恐怕是為了完成他所謂的約定。

浴室的玻璃蒙上蒸騰霧氣,曲笙身上的泡沫被一點點沖洗掉,幾天前自己的沐浴液就用完了,現在用的是從他入住起就擺在衛生間壁龕裏的一款,淡淡的龍涎香和雪松味,和荊叢轍那個人一樣清冷。

曲笙不能適應。

只不過是半個月的時間而已,冰箱裏多出了果粒橙和酸奶、芒果還有菠蘿,連餐櫃旁都有麥片和零食。

那些都不屬於荊叢轍,那些是曲笙的標志,包括今早放在廚房的醒酒湯。

曲笙不知道是荊叢轍準備還是他托保姆準備的,其實兩者也沒什麽差別,都是他不應承下的好意。

十二歲那年為了方便他上學,爺爺把他托付給跟自己有過命交情的荊家。

曲笙當時上的是寄宿學校,只有每個周六日需要到荊家住兩晚,跟荊叢轍幾乎很少碰面。

他們之間不熟悉,連對話都很少。

荊家人待他都不錯,尤其是荊老爺子,簡直把他當另一個孫子疼,也時常和他說起自己真正的孫子。

因此曲笙知道,荊叢轍從很小起就開始學習擊劍和馬術,鋼琴和小提琴也都學過一點,但相比起來還是更擅長戶外運動,在私立學校上學,成績名列前茅又是學生會長,還未成年已經達到許多普通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曲笙聽這些只覺得枯燥,後來也聽荊老爺子說起荊叢轍已故的母親,說她對荊叢轍的要求更加嚴苛,就是生病期間也沒有倦怠對兒子的教育。

那個只知道玩樂的年紀,曲笙才不在意這些,他叫荊叢轍“哥哥”多半是出於禮貌,兩個人有著五歲的年齡差,他還是個小學生,而荊叢轍已經上高中。

他們沒有共同話題,每次見面荊叢轍跟他說的最多的是詢問他“你喝酸奶嗎”、“你吃蘋果嗎”、“你玩滑梯嗎”。

曲笙十二歲,在一米八幾的荊叢轍面前是實打實的小朋友,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是荊叢轍在閣樓上拉小提琴,他在後花園和家裏養的拉布拉多犬滾泥巴。

直到兩年後曲笙的爺爺奶奶相繼病逝,有天半夜裏曲笙做噩夢被嚇醒,意識到自己再也回不到那個小鎮,吃不到爺爺親手種的蔬菜,也不會有奶奶親手為他縫制的新衣,他掀開被子跑到一樓的廚房角落裏偷偷哭起來。

這不是他的家,他沒有這麽大的房間,只能找一個小小的角落,把自己抱成團,連哭聲也要壓抑。

荊叢轍悄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面前,把他嚇得大叫一聲,一雙濕漉漉的小動物似的眼睛擡起來,望向那道壓下來,壓在他身上的影子的主人。

荊叢轍看著他,猶豫了幾秒,開口:“你要喝酸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