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婢女過來要些時辰,書房裏重新點了燈,姜稚衣擁著被衾坐在羅漢榻上,小口小口喝著碗裏的姜湯,喝一口看一眼對面書案邊執卷的人。

品咂著他方才那句“陪嫁丫鬟”,碗裏的姜湯竟是越喝越甜,咂摸出一股糖漿味兒來。

他既然承認了她的陪嫁丫鬟,此行回京應當是準備向她提親的吧?

姜稚衣托腮望著對面人,想著想著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元策擰起眉,手中的書卷往上一擡,擋住了臉。

……不就是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有這麽不好意思嗎?

姜稚衣嘆著氣移開眼,兩根手指在小茶桌上輕輕敲著,百無聊賴地打量起屋裏的陳設。

這書房以一張十二扇山水圍屏分隔成裏外兩間。外間有一面擺文玩瓷器的博古架,一面三層雙屜的書架,書案後方的墻上掛了一幅萬馬奔騰圖和一幅字,上書“靜否”兩個大字。

裏間瞧不全,透過此刻折疊起的圍屏隱約能看到一張臥用的羅漢榻,比她身下這張坐用的寬闊一些,還有一張八仙桌,桌上擺了張棋盤。

“阿策哥哥,”姜稚衣突然興致勃勃擱下茶碗,“我們來對會兒弈怎麽樣?”

對面人仰靠著椅背,拿書蓋著臉,抱著臂一動不動,睡著了似的。

“阿策哥哥?”姜稚衣又叫了一聲。

元策擡起一只手,食指往後一指。

姜稚衣順他所指望去,看到了墻上的題字——“否”。

“……”

“好吧,”姜稚衣歪頭支著小茶桌,想了會兒又說,“那聊會兒天也行呀!”

對面人又不動了。

姜稚衣自顧自往下說:“你歸京以來我們還沒好好說過話呢,不如你跟我講講邊關的事?”

“姑臧和長安是不是很不一樣?你在那兒過得可還習慣?”

“我在家中過得甚是乏味,出門也無非做些無趣的事,還不如想你來得有意思……”

“……”元策緩緩擡起手,往後又是一指。

姜稚衣一擡頭,看見了墻上的另一個題字——“靜”。

“……”

滿室只余炭火星子炸開的噼啪輕響。

姜稚衣閉上了嘴巴,無趣地倚著羅漢榻,盯著榻邊的炭爐發起呆來。

幽微的火光一閃一閃,催動起困意,盯得人眼睛發酸。不知過了多久,姜稚衣腦袋一垂一垂地打起瞌睡,慢慢歪倒在了榻上。

元策頭一低,蓋在臉上的書卷掉落進掌心,稀奇地擡起眼看向對面。

榻上人一頭烏發如綢鋪散,懶懶靠著一只引枕,貓兒似的蜷著身體,濃密的長睫靜謐扇落在眼下,睡得甚是香甜,香甜到深處甚至還砸吧了下嘴。

……分明是有所圖來的,竟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在他面前睡著了。

靜靜注視了榻上人片刻,元策按了按眉心起身,像終於看到這漫長的一夜有了盡頭。

叩門聲剛巧在這時候響起,谷雨和小滿緊趕慢趕地趕到了沈府,一進屋便要福身行禮。

元策冷著臉比了個噓聲的手勢,一指對面。

這張嘴,再醒來還不知要叨叨多久。

兩名婢女立刻心領神會,放輕了腳步走到羅漢榻邊,伸出手去又頓住,像是害怕吵醒姜稚衣,有點難以下手。

元策皺眉走上前去,一揮手示意讓開,彎身一手擡起榻上人脖頸,一手隔著被衾穿過她腿彎,將人一把打橫抱了起來。

烏發瀑布般傾瀉而下,千絲萬縷地拂向手背,像螞蟻窣窣爬過。

元策掌在薄肩下的手微微一僵,蜷了蜷手指,沉出一口氣轉身朝外走去。

“……沈少將軍就這麽一路抱著您進了廂房,親手將您放上了床榻,臨了怕壓著您頭發,還很貼心地將您的頭發仔細撥開了呢!”

翌日一早,姜稚衣剛從西廂房的床榻上蘇醒,便聽谷雨繪聲繪色地說起了她昨夜睡著後的事。

姜稚衣披散著頭發坐在床榻上,一雙困眼越聽越亮:“當真?”

“千真萬確,小滿也看到了,是不是?”谷雨回頭看向身後。

小滿端著洗漱的器皿擡起頭來。

要她說,是,也不是……

譬如郡主的頭發瞧著好像不是被撥開的,是被搡開的,沈少將軍也不似貼心之人,好像是有點兒煩那些頭發……

對上姜稚衣期待的眼神,小滿支吾著點了點頭:“……大概是這樣的,郡主。”

谷雨愛溜須拍馬哄她高興,小滿卻是個實心眼兒的。

姜稚衣嘴角翹起來,低頭摸了摸頸後的頭發,又順著滑下來摸了摸自己的肩,擡眼問:“阿策哥哥起床了嗎?”

“沈少將軍昨夜陪您折騰到那麽晚,這會兒還沒起呢。”

姜稚衣春風滿面地下了榻,坐到梳妝鏡前催促:“那剛好,快來給我梳妝。”

小滿和谷雨取出了從家中帶來的一摞妝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