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當夜戌時, 沈府東院。

青松捧著一身幹凈的燕居服站在浴房門外,等到手酸得快捧不住,還沒等到公子出來。

與從前的大公子不同, 如今的公子自小在邊關長大, 沒過過什麽精細日子, 到了這繁華的長安城也不習慣讓人伺候沐浴更衣,回回都是自己一人,且回回沐浴極快。

快到青松覺得,如若沐浴時突然有戰角吹響, 公子能一眨眼便披衣提劍上陣。

然而今夜,從書院回來後, 公子已在浴房裏待了三刻鐘之久。

原本公子都打算好了, 既然去了天崇書院, 便住在那裏的學舍, 只在旬假日回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不如郡主算,郡主這窮追不舍地一來, 學舍就不宜住了——

萬一郡主也跟著搬進去,豈不反倒給了她一座近水樓台,日也糾纏, 夜也糾纏, 沒完沒了了。

又等了片刻,青松忍不住側耳聽了聽浴房內的動靜。

好一會兒沒聽見加水的聲兒了,水也該涼了……

“公子——”青松小心翼翼朝裏道,“萬事總有解決的辦法,您千萬別想不開啊?”

“小人覺著,若實在拖延不了日子躲不過這催婚……反正郡主如今對您的身份暫時沒有疑慮, 不如您找個合適的時機,說點讓人好接受的理由,與郡主斷了這關系?”

“您看,您也不喜歡郡主,郡主喜歡的也不是您,依小人之見,大公子若在天有靈,肯定既不願看您受折磨,也不願看郡主活在謊言裏,擁有虛假的幸福……”

“與其這樣,長痛不如短痛,大公子想必寧願您替他做個始亂終棄的惡人——”

啪一聲響,隔扇被人一把拉開,青松驀地擡起頭。

面前的人分明只穿了一身中衣,卻像已披甲戴盔上身,站在那裏,一身的肅寒殺氣。

元策:“兄長想必也不願看到他的貼身仆從話太密,叨叨叨煩個沒完,你說——該怎麽辦?”

青松立馬閉起嘴巴,二話不再說,低頭奉上衣物。

……他不也是好心出謀劃策,這才說幾句,郡主話密起來可比他多多了。

做人這麽難,他叫啥青松呀,改名叫陳重吧!

元策接過長袍,三兩下穿戴完畢,順手拎起方才換下的衣物塞給他。

青松老實接過,剛一轉身,什麽絲滑之物忽然從手心滑落。

一轉頭,看見一條墨色發帶悠悠飄了下去。

青松慌忙伸手去撈,卻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將半空中的發帶一把攥握進掌心。

“公子恕罪,小人這就將這發帶拿去漿洗……”青松連忙伸手去接。

等了半天卻沒等到東西。

一擡眼,看見元策正一動不動垂著眼瞼,有些僵硬地盯著掌心的發帶。

青松剛想問這發帶怎麽了,定睛一看,發現公子修長的中指上赫然一道豁口,本是細小的傷痕,因被水泡脹,此刻瞧著有點瘆人。

“公子,您手怎麽傷了!”

元策的目光緩緩從發帶移向手指上那道弓弦所傷的口子。

上一次拉弦脫手傷到是什麽時候,七歲?還是八歲?

“無事。”元策垂下手往外走去,走出幾步忽然一頓,背著身沉默片刻,回過頭來,“你剛說什麽?”

“小人問您手怎……”

“上一句。”

“嗯——公子恕罪?”

“再上一句。”

青松翻著白眼想了半天:“哦,小人說長痛不如短痛,大公子想必寧願您替他做個始亂終棄的惡人……”

“你當她是能甘心被始亂終棄的人?”

“……”

半天過去了,才思敏捷如公子,不會是想了這麽久,才想到拿什麽話懟他吧……

青松一愣過後輕輕哦了一聲。

好吧,真要找到一個郡主能接受的理由與她斷絕關系,的確不容易。

再說公子今日在書院大展身手,連那群世家子弟都被迷得五迷三道,更不必說郡主,眼下郡主愛意正濃,也不是分開的好時機……

想到這裏,青松突然福至心靈般咦了一聲:“小人想到一個好主意!您說……若不能對郡主始亂終棄,是不是可以讓郡主始亂終棄您呢?”

一刻鐘後,書房內,元策看著面前一摞半人高的畫卷,費解地抱起臂,一掀眼皮:“這就是你說的好主意?”

面前這摞畫卷是天崇書院所有世家公子的畫像,每一幅都批注了各人的身份性格,擅長及不擅什麽,與兄長的親疏等。

他以兄長的身份周旋在這長安城,自然了解過兄長所有的人際關系,除去朝中官吏外,也包括這些接下來要同處一個屋檐的少年郎。

青松方才吭哧吭哧抱來這摞畫卷,說主意就在這裏。

“是呀,小人覺著您也不必再費心趕郡主走了,這書院既是個挑戰,也是個機遇——您看這書院裏不光有您,還有別的世家公子,如今郡主與您同處一個屋檐,也與他們同處一個屋檐,說不定日久生情,郡主便對誰移情別戀,對您始亂終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