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元策一口氣嘆出,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卻見這醉鬼根本沒聽他說話, 自顧自趴在他身上,一雙濕意朦朧的醉眼一點點描摹過他的眉, 他的眼, 他的鼻梁, 他的唇。

光看不夠, 看著看著, 還不相信似的張著唇瓣, 怔怔擡起一根食指,輕點住他眉心,順著他的鼻梁骨慢慢往下劃去。

“做什麽。”元策皺眉捏住那根食指。

“我在看你呀——”姜稚衣自由的那只手擱下酒壺,支在他肩頭托起腮,頭一歪, 滿眼的疑惑驚詫,“真的太像了,你是我阿策哥哥的孿生兄弟嗎?”

“……”

“難為你們長得這麽像……你是不是寶嘉阿姊特意尋來,為我療愈心傷的?”

“……”

“剛才那些——還沒療愈夠?”元策冷著聲斜一眼她。

“他們不如你像……”姜稚衣歪頭打量著人,看了會兒又嘆了口氣,“可惜你與他再像,終究也不是他……”

元策眼睫一扇,握著她食指的手微微一松。

“算了, 你也不必煞費苦心來哄騙我了,”姜稚衣惋惜地搖了搖頭,“我喜歡的,並非阿策哥哥的皮囊, 而是他的靈魂,他的心……這世間只有一個阿策哥哥,就算你們長得一模一樣,我也不會喜歡上他的替身……”

元策冷下臉:“那還不從我這個替身身上起來?”

“這麽兇做什麽,誰稀罕你似的……”姜稚衣冷哼著一擡下巴,扭頭看了一眼,不舒服地動了動,“你摟這麽緊,我怎麽起……”

元策眼皮一跳,攬在人後腰的手驀地一松。

姜稚衣氣哼哼一撐他肩膀,幹脆利落地踩著人爬了起來。

“嘶——”元策閉上眼,握拳輕壓在額前緩了緩,等那一片輕飄飄的裙裾從他臉上掃過,方才睜開眼皮。

姜稚衣一彎身,拿無名指勾起那把酒壺,毫不留戀地走開了去,晃晃悠悠踩著台階回到高台,身子一歪倚上憑幾,斜著酒壺仰起頭。

清冽的酒液入喉,空闊的暖閣裏響起一聲心滿意足的喟嘆。

正喝得盡興,元策起身上前,一把奪過了她的酒壺。

“你幹什麽!”姜稚衣大驚著伸手來搶。

元策手一繞背,將酒壺掩到了身後。

伸手搶了幾次都沒搶著,姜稚衣眉眼一耷拉,撒潑似的蹬了蹬腿:“曲兒不讓聽,表演不讓看,酒也不讓人喝……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呀!”

元策巋然不動,居高臨下睨著她。

見他毫無松動之意,姜稚衣委屈巴巴抱著膝埋下頭去,不說話了。

“趕緊睡覺去——”元策垂眼看著人頭頂心,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啜泣。

……這也能哭?

元策手一僵,見她真是一聲又一聲抽泣上了,沉默片刻皺起眉,執壺的手遞上前去:“最後一口。”

“不要了!”姜稚衣一把推開他遞來的酒壺,側頭靠著膝蓋,眼淚啪嗒啪嗒珍珠似的往下掉,“反正阿策哥哥也不要我了……”

“……”

真是逮著個詞就能造出個句。

元策:“……這跟他要不要你有什麽關系?”

“沒關系,沒關系的,”姜稚衣蹭了蹭自己的膝頭,自我安慰似的道,“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拋棄了……”

“……”

元策盤膝在她跟前坐下,一把擱下酒壺:“所以——阿策哥哥之前,還有別的哥哥?”

“哥哥?我沒有哥哥,我爹我娘只生了我一個……”

“還挺會答,”元策哼笑了聲,“那還有誰拋棄你?”

姜稚衣垂著眼撇撇嘴,聲音悶沉沉的:“就是我爹和我娘呀……”

元策笑意一收。

“……怎麽,你居然不知道我爹是誰嗎?”姜稚衣擡眼看向他錯愕的臉,歪了歪頭,“我爹可是大名鼎鼎的寧國公!”

元策點頭:“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姜稚衣抵著膝蓋搖了搖頭,自說自話著回想起什麽,“我小的時候,我爹可疼我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爹給取的……我爹說我出生那天,他第一眼看到我,我就裹在軟軟的繈褓裏,那繈褓上系了根帶子,打著一個蝴蝶形的結,就像一件小小的衣裳,所以我就叫稚衣了……”

“然後呢?”

“然後……”姜稚衣頭暈沉沉的,晃了晃腦袋,繼續回想著道,“然後我六歲的時候,我爹要跟著皇伯伯去河東,我舍不得他,問他要去多久,他說年關的時候他就回來了,他會從外面給我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讓我在家乖乖等他……”

“我就在家一天天掰著手指數著日子等,還沒數到年關,有一天,我娘突然告訴我,爹爹回來了……我好高興好高興地跑出去,卻看到了我爹的棺槨……”

元策搭在膝上的手一緊,盯住了她忽而一黯的眼睛。

“我娘說,我爹是個大英雄,可是做了英雄,就不能做我爹爹了……”姜稚衣擡起頭,認真地看著他,“你說我爹是不是很過分,那皇位誰來坐,有什麽要緊的,他為什麽要去做人家的英雄,不做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