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元策沒在永恩侯府久留。他本不該來這一趟, 既然對外造了傷勢不輕的聲勢,理當避免在外留下行蹤,之所以還是漏夜來了, 全因知道這位祖宗一聽說消息怕是坐著輪椅也要趕去沈府, 這便上門給她看一眼。

看也看過了, 順手給她換了一次藥,元策悄無聲息回到沈府,暗夜裏一路來無影去無蹤,就像從未踏出過東院一般。

姜稚衣知道眼下當以大局為重,也擔心元策來回奔波加重傷勢,既有女醫士隨侍左右, 便不必他再上門照料,過後幾日,只同他書信往來。

每日入夜寫上一封信,講講白日發生的事, 翌日一早差人送過去, 曉得他傷了右手, 也不要他回信,讓人問過青松,知道他每封都讀了,便很是高興。

如此各養各傷地過了十日,一個震動朝野的消息在京中炸開了鍋——

宣德侯因愛子傷重, 告假十日未朝,一朝重回金鑾殿,竟是為上書狀告康樂伯貪汙軍餉之罪,稱願以卓家爵位擔保,所述罪狀句句屬實, 絕無虛構。

聖上看過狀書之後勃然大怒,下令三司核實嚴查,康樂伯被當場革職,鐘家男丁一夕之間盡數鋃鐺入獄。

如今外頭人人感慨,都說鐘伯勇自恃武藝高強,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造下此般大孽,鐘家有此子,實乃家門不幸,不過也是惡人自有天收,否則這無知小兒惹上的人又怎會剛巧手握著鐘家的罪證。

姜稚衣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給元策寫信,別人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這些事,她知道,她想問問他,這真的只是個巧合嗎?

如果宣德侯狀告康樂伯貪汙軍餉也是他報復的一環,那從她意外出事到他出手不過短短半日,他如何能在半日之內查到扳倒鐘家的罪證,並巧設此局?

既然不可能,便是他在此之前就已在著手查探鐘家。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在做些什麽,又為何要做這些?

疑問一茬接著一茬,落筆之時又想到如今鐘卓兩家正處於風口浪尖,案子未定,絕不可令阿策哥哥卷入其中,書信提及此事未免太過危險,還是留到當面再講,繼續說今日吃了什麽好了。

三日後清早,沈府東院書房。

穆新鴻站在書案前,喜氣洋洋地向元策回報:“三司查到的貪汙數額已達百萬兩,康樂伯因跛腳從前線退居幕後,這些年的不甘怕是全拿來貪銀錢了,這日積月累的數額如此龐大,不出意外,死罪已定。”

元策臉上卻無太多喜色,看著手裏的書信淡淡道:“案子是三司查,罪如何定看聖上,不宜高興過早。”

穆新鴻頷首應是,恢復了肅穆的神情。

此前他們養了高石這個活死人半年,釣出的幕後黑手便是康樂伯。原來康樂伯早年在前線打仗之時曾有恩於高石,高石不惜背叛玄策軍與大公子也要效忠康樂伯,便是為了還恩。

但康樂伯身居官場多年,既犯下通敵這樣的大罪,又豈會傻乎乎留下罪證,少將軍又未正式授官,沒法接近這老狐狸,便當機立斷進了天崇書院,打算從鐘伯勇入手探探鐘家的底。

後來查到鐘家與卓家的關系,發現鐘卓兩家兒子私下交好,兩位父親也有利益往來,便找到了突破口。

只是原本卓家並非少將軍的目標,在少將軍的計劃裏,打算用利益分化鐘卓兩家,結果那日郡主出了事,卓小侯爺自找上門來,這便一石二鳥一塊兒收拾了。

如今一切都順著少將軍的計劃在發展,不過越是這種關頭,確實越要小心謹慎,不可輕敵,穆新鴻覺得少將軍此言有理,嚴肅地想到這裏,一擡頭,卻見方才叫他不要高興的人嘴角微彎,自己還挺高興。

他就說,至親之仇眼見就要得報,誰能不歡喜?

穆新鴻醞釀了句應景的話出來:“總之如今暗害大公子的兇手已在牢獄之中,也可告慰大公子在天之靈了!”

元策笑意驀然一收,從信箋裏擡起一絲眼皮來。

穆新鴻一愣。這話也不能說?這他說錯啥了?猶疑著仔細看了眼元策指尖捏著的那封信箋——

彩色的花箋,繪了漂亮的花,灑了金燦燦的粉,聞著還有香噴噴的味兒,一看便知出自誰人之手。

“哦……”穆新鴻才發現自己應錯景了,尷尬地幹笑了聲,“您是在高興這信裏的東西呢。”

元策沉著臉一掀眼皮:“看到些蠢事罷了。”

穆新鴻輕咳一聲,想起前幾日青松偷偷嘆著氣跟他說,公子最近每日看郡主的來信都會笑,不知大公子在天上看了作何感想……

“沒事,少將軍,這笑就跟打噴嚏一樣都是人之常情,誰忍得住啊,咱想笑就笑,不必理會他人目光!”

“……”

元策緩緩擡起一根食指,指住他,往右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