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頁)

“郡主若不嫌泥地臟,要不與我一道坐會兒吧?”裴雪青指指地上的蒲團。

姜稚衣看了眼腳下,若換作從前,她當真要嫌,可今日見此孤山,見此孤墳——

這世間臟的哪裏是泥巴地,是令英雄埋骨荒山,不得見天日的人心。

“英雄埋骨地,哪有不幹凈,你不覺打擾,我便陪你。”姜稚衣跪坐下去。

“怎會,今日得郡主作陪前來,其實我也剛好有些話想替他與你說。”裴雪青指了指那方墓碑。

“什麽話?”姜稚衣好奇問。

“他從前對郡主做過許多過分的事,說過許多過分的話,其實後來一直想與你道歉。”

姜稚衣一愣,詫異地眨了眨眼:“道歉……?”

“他跟我說,第一次與你結下梁子的那日,那蛐蛐確實是不小心跳到了你身上,他向來無賴慣了,自然得擺出無賴的做派,卻沒想到你讓人碾死了他的蛐蛐。”

“其實他並非多麽寶貝那只蛐蛐,只是看你手一揮便決定一只蛐蛐生死的模樣,想起了手握生殺予奪之權,令他不得不久困於京城的聖上。”

姜稚衣喉間一哽。

“所以他一開始對郡主你多有誤解,覺你自小得聖上榮寵,與那些權貴一樣無心無情,以掌人生死為樂,反正他剛好要將紈絝行徑發揚光大,便開始借機處處與你作對……”

“直到有一次,他進宮赴宴,偶然在宮道裏撞見你與婢女說話。婢女問你,今日是寧國公忌日,你何必在宮中強顏歡笑。你說,正因是父親忌日,才不可在宮中甩臉子,以免聖上疑心你還在不甘自己的父親為他的皇位犧牲。”

“婢女又問你,行得正坐得端,怕什麽?你說,正因你心裏有過怨恨,你行得不正,坐得也不端。”

這些話好像的確是她說過的,但姜稚衣完全忘了有這麽一出,更不知道這些話當時居然被沈元策聽了去。

裴雪青似笑似嘆地搖了搖頭:“那日他才明白,原來你跟他一樣,也是一個不自由的人。他很後悔對你說過那些剜心窩子的話,可是一個紈絝怎麽會跟自己傷害過的人道歉呢?他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與你說一句對不住……”

姜稚衣震動地怔在原地,望著眼前的無字碑久久沒回過神來。

為著這個嶄新的,與她過去所知所感截然不同的故事,對沈元策此人的記憶仿佛全被今日這座孤墳,和孤墳前所見所聞顛倒。

難怪……沈元策出征前最後那段日子似乎並未再找她的茬兒,只是像與她勢不兩立一般,不再出席任何有她的宴席,她見他如此,自然也不甘落於下風,凡有他在的地方一律絕不踏足。

腦海裏浮光掠影幕幕閃過,卻模糊得已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

此刻看著這座潦草的墳,再讓她回想他當年如何惡劣,如何與她作對,又說過什麽傷人的話,她竟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沉默良久,姜稚衣被一道掠過頭頂的鳥翅撲棱聲驚過神。

若非這數月間的陰差陽錯,她此生恐怕都不會聽到這些真相。

今日既得天意安排,兜兜轉轉來到沈元策墳前,收到了他生時無法開口的歉意,也為這陳年舊怨做個了結吧。

想了想,姜稚衣執起手邊的酒壺,斟了一杯酒,傾倒杯沿,慢慢灑在了墳前。

“沈元策,這一杯,為我當年任性所為給你賠罪。”

又斟一杯,灑下——

“這一杯,是我原諒你了。”

再斟一杯,姜稚衣仰起頭,對著頭頂那片碧空裏振翅而過的鳥遙遙一敬,飲下——

“最後一杯,望來生,我們都做自由自在的人。”

回程一路,馬車裏靜無人聲,姜稚衣和元策將裴雪青送到她此行落腳的客棧,再打道回府。

裴雪青走後,元策從外頭移門進來,坐到姜稚衣對面,見她情緒不高地垂著腦袋,問她:“方才裴雪青跟你說了什麽傷心話?”

姜稚衣訝異道:“你沒偷聽嗎?”

“這點尊重還是要給兄長的。”元策看著她,回想她方才敬下三杯酒的模樣,倒是他從未見過的鄭重。

姜稚衣覷了覷他,本想刺他一句,但見他嘴上雖然打諢,眼底卻黯淡無光,便收住了話。

雖然他前些天剛祭拜過兄長,但想必不論去幾次都一樣不好受,就像她十一年間每次去看阿爹阿娘一樣,姜稚衣決定今日看在沈元策那句“對不住”的份上,與他弟弟休戰一天。

“你和你兄長常年分隔兩地,感情一直很好嗎?”

元策眯了眯眼:“你是真關心我兄長。”

姜稚衣一陣語塞:“我問的難道不是你們倆的事,你這耳朵是只能聽見你兄長嗎?要說關心,我不也在關心——”

“關心誰?”元策唇角一彎,循循善誘般催促她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