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翌日清早, 姑臧城外,高大闊敞的馬車之後,一百名身披玄甲的騎兵高踞馬上, 整裝待發。

馬車邊上,驚蟄安靜等待著車裏姜稚衣和元策做最後的話別,聽兩人一個叮囑完, 另一個再行叮囑, 詞兒翻來覆去都差不多,光“照顧”這一句就聽了不下八遍。

車內, 姜稚衣靠在元策懷裏, 抱著他的腰, 擡起眼問:“下次再見,可是要等到你年關進京了?”

元策點頭:“若無特殊宣召的話。”

“宣召定是大事,還是不要有的好,晚點見便晚點見。”

元策低下眼去,撫了撫她的鬢角:“要不我送你到驛站?”

“算了……”姜稚衣撇撇嘴,“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送得到驛站也送不到長安, 還是在這裏別過了吧。”

“那時辰不能耽擱了, 錯過驛站就要宿在野外, 這時節野外蟲蛇多……”

姜稚衣眉心一跳,立馬松開了他:“那快啟程吧!”

臉變得真快, 元策輕嘖了聲, 想起什麽,視線從她眉眼移開,往下落去:“還——疼嗎?”

昨夜的記憶如同暗香浮動的圖冊一樣在眼前翻開,青天白日的, 姜稚衣漲紅了臉瞪他:“你還有臉說!”

被吮咬過的軟肉留下了一塊深紅色的痧斑,今早婢女過來服侍她穿戴還以為她受了傷,險些要去請醫,害她只能借口說是被元團舔的。

“你是狗嗎?”姜稚衣蹙起眉頭。

元策眉梢一揚:“這才哪兒到哪兒?”

姜稚衣側目看看他,雙手捧起他的臉:“我不在的日子,可不許對別人做小狗。”

“我有什麽別人?倒是你,裴子宋才走幾日,還沒走遠吧,這一路不會這麽巧,我未婚妻剛好能得相國之子相伴而行?”

姜稚衣噎了噎:“可放心吧,自從你上回在客棧陰陽怪氣過,人家避我如避蛇蠍,前些天我給雪青阿姊送行,他連一句話都沒跟我說。”

元策笑著握過她的手,在掌心輕輕摩挲了下:“好了,啟程吧。”

姜稚衣耷拉著眉眼點點頭,等他起身,勾著他的小拇指一直到手臂不夠長才松開,眼看著他彎腰下了馬車。

元策翻身上馬,一扯韁繩,轉向以三七為首的這支百人精騎隊,斂起色道:“今命爾等護送永盈郡主平安回京,往後一路,郡主之令視同我令,違令者,軍法處置。”

“是——!”

軍隊開拔,馬車轆轆向前駛去,姜稚衣探身出窗外,朝遠遠目送著她的少年揮了揮手,看他身後那座綺麗堂皇的城池熱鬧喧囂,而他孤身靜坐馬上,烏發隨風飛揚,又成了冷冷清清的模樣。

一個半月後,六月酷暑,杏州地界。

炎炎午後,天邊高懸的日頭熾熱白亮到不可直視,無風無雲的天,空氣被熏蒸得凝固了一般,目之所及,草葉靜得紋絲不動,唯道旁蟬鳴嘶噪不斷,行路間濃稠的熱浪來勢洶洶,一浪又一浪朝人撲面打來。

馬車在滾滾熱浪裏緩慢疲行,車內驚蟄一刻不停地為姜稚衣搖著扇子,眼看腳邊兩桶冰已全然化成水,沒了一絲涼意,扇起的風也燥熱不堪,擔心不已。

車行一月有余,原本這日子差不多都該到長安了,誰知今夏這天出乎意料、十載難逢的熱,先前在姑臧尚算涼爽,可從五月到六月,從西北往東南,一路暑氣越來越重,行路也越來越艱辛。

別說郡主從沒受過這樣的苦熱,連她都有點熬不太住,外頭那些暴曬在日頭下的士兵亦不得不卸甲而行,馬匹也時不時需要飲水解渴。

為尋陰涼地和水源休整,他們每日都得耽擱上好些時辰,到了如今六月下旬,竟還剩三成的路要走。

所幸這一個多月除了暑熱,倒沒遭遇別的困難,五月裏也收到消息,經李答風的方子調理,侯爺的病情暫時穩定下來,咳疾雖仍未愈,好歹燒是退了,姜稚衣這才不至於急上火。

原本這一日當中最熱的時辰,他們應當在歇腳,但前幾天,三七收到元策千裏之外的信報,說南面禾、譽、逢三州爆發旱情,恐有流民北上,與他們行路路線相沖,若扛得住暑熱便加快行進,避免與流民發生沖突,若扛不住便在驛站歇幾日靜觀其變,待形勢穩定後再出發。

眼看姜稚衣蔫答答坐在竹席上,靠著車壁面色潮紅,驚蟄憂心忡忡:“郡主,驛站帶出來的冰都化完了,車簾也擋不住這麽毒的日頭,咱們還是找個地方歇歇腳吧,別還沒見著侯爺,您卻倒下了。”

姜稚衣撫著透不過氣的胸口,費勁地提起氣問:“……離下個驛站還有多遠?”

“這會兒一時到不了下個驛站,若要歇腳,杏州治所杏陽城就在附近,咱們可以進城去。”

姜稚衣搖了搖頭:“此地已是關內,玄策軍身份敏感,若非萬不得已還是不要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