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光陰

有妙真引路,飛鸞青霄車在十三魔域上空穿過一片金光,旋即越過千山萬水,進入一片錦繡綿延的山川之間。

青鸞俯沖而下,一座山水間的寺廟浮現其中,雲霧繚繞。上面的匾額刻著古樸無奇的“爛柯”二字,兩邊的對聯為:鐘聲驚醒迷夢客,紅塵籠住弈棋人。

寺內一片寂靜,往來僧人腳步悄然。青鸞停下之後,妙真腳步微頓,轉頭道:“還請女施主進入正堂,菩薩已等候多時了。”

黎翡此前倒是跟爛柯寺的慧殊菩薩見過幾面,只不過這位菩薩深居簡出,少問世事,只在當初修補鎮天神柱時出過力,平日裏萍蹤浪跡,連爛柯寺也不常住。

如今竟在寺中等候,想必也是為了黎翡破除封印的這件大事了。

黎翡看了謝知寒一眼。

妙真立刻道:“小僧會照顧好謝道長的。”

黎翡笑了一聲,對著小和尚道:“你照顧他?”

妙真道:“菩薩說,無論女施主是如何想,都不會讓謝道長一死了之的。既然如此,小僧自然好好保護道長,這也是菩薩的囑托。”

黎翡伸手摸了一把小和尚的光頭,在他手感不錯的禿瓢上揉了一把,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唇邊帶著一絲輕微笑意地道:“說得好,小和尚,要是還有壞心的話,本座拆了你的廟。”

妙真閉上眼,雙手合十,認真道:“小僧不敢。”

等到黎翡進入正堂、身影消失後,妙真才嗖地回過頭,眼神活躍地打量了謝知寒片刻,忽然道:“阿彌陀佛,難為你被她抓走了,這真是活了好幾千年的大前輩,讓人好有壓力。對了,你的眼睛怎麽了?”

謝知寒神情不變,伸手摸了一下自己開始愈合的手指,道:“瞎了。”

妙真搖了搖頭,童聲童氣地道:“說這話時開始往外冒寒氣了哦,凍死人了,謝道長……到這邊來。”

他因修煉出錯,如今是個小孩子模樣,可修為卻是實打實的,跟謝知寒在道門正宗的地位相差仿佛。妙真引著他走過爛柯寺的石子路,將他帶入一間幽閉的禪房當中,房間內寂靜無聲,只在蒲團正中放著一尊菩薩像,一本無字之書。

謝知寒清楚這是什麽。

爛柯寺的時光之術乃是天下一絕,這本書就是這座佛寺、乃至於佛門的鎮派之寶——光陰書。除了菩薩和住持之外,就只有眼前身為佛子的妙真才能動用,若非他們幾人使用佛門妙法,其他人就算是翻開,也只是一本平平無奇的無字之書。

小和尚整了整白色袈裟,坐到謝知寒對面,蒲團柔軟,四周靜寂,恍惚間似響起隱約的滴水聲。

在雨打芭蕉的細密水聲之中,妙真道:“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轉世之說。”

謝知寒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有辦法,那就讓我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不然這種無妄之災,怎麽能讓人全然接受?”

妙真翻開了光陰書。

轟——

在書頁紙張掀開的刹那,薄如蟬翼的紙頁泛起密密麻麻的金光,仿佛有一聲極為沉重的鐘鳴在腦海中響起。

謝知寒被腦海中的巨響震得失去五感,他下意識的捂住額角,突然發現眼前的視覺恢復了,四周倏地從寂靜的禪房,變為一片冰天雪地。

茫茫大雪,面前是一座被火光和煙塵掩埋的樓宇。在煙塵與大雪混合的氣味當中,還摻雜著一絲濃郁的腥甜。他下意識地低頭,見到懷裏躺著一個年少的孩子。

一個年幼的、飽含青春的身體。她的胸口流淌著鮮血,大股大股地蔓延開來,染紅了他身上的霜色道袍。

謝知寒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黎翡說的那個人——被異種腐蝕、被他一劍斬殺的李福兒。他倉促地查看她的傷口,卻被無力的手指扯住衣領,她吐出了一大口血,說的是:“救……救……”

救救你,是嗎?

謝知寒的大腦幾乎被這種低溫冰封,就在此刻,眼前燃燒著的、塵灰四起的樓宇倒塌了,在斷裂的房梁中,他見到了當年的黎翡。

她渾身是血地撐起身體。外表的傷口數不勝數,血跡蟄過她燃燒著紫色焰火的雙眸,眼眶裏的瞳仁完全燒成了火焰,魔族的羽翼殘破不堪,但上面只有一種傷。

那就是被劍砍斷的痕跡。

謝知寒喉嚨發幹,他放下了懷裏的屍體,用一種自己也無法相信的冷靜注視著她。他在心中默然地想著: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然而他預想的對話沒有到來。被逼出原型的黎翡瞬息間撲了上來,扯住他的肩膀摜到地上,兩人在厚厚的雪地裏滾了一周,她把他摁在身下,熾熱的呼吸燙得人快要發抖。

這是無念劍尊。謝知寒想,這是他的記憶,他和她的愛恨,與我無關。

謝知寒操縱不了這具身體,只能依靠回想。而無念居然也沒有開口,而是用手攥住了黎翡的手腕,他沉沉地吐息,被壓制得幾乎喘不過氣,聲音低啞地喚:“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