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破殼

黎翡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眼淚。

但這一次太過突然, 讓她完全沒有防備,肩頭的衣衫瞬息間被打濕了。黎翡意識到他哭了的時候,對方的手還緊緊地纏在她身上, 像一條順著樹幹攀爬的柔軟藤蔓。

她竟然有一天會用這個形容來比喻謝知寒。他的手環著她的腰,手指忍不住攥住了她身上的衣裳, 將那團本就薄弱的布料抓出層疊的褶皺, 但他還是沒有安全感,抵著她的肩膀掉眼淚。

黎翡本想把他撈起來教訓一下, 手指在他的長發裏頓了頓, 一時沒下手把他扯下去。她道:“你還哭上了……我是兇你了, 還是打你罵你了?”

小謝道長只是搖頭。

他摸索了一下,眼角還紅著, 慢騰騰地挪過來伸手摸她的臉,然後湊過去碰她的嘴角——就是像小動物打招呼那樣, 用早就被親得通紅的柔軟唇瓣,輕啄似的親一親她,然後又連忙繼續抱住黎翡, 埋在她懷裏。

這算什麽, 賄賂嗎?

黎翡剛要開口,就聽見他沙啞含糊的嗓音:“……甜。”

她沉默了一息, 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回答她之前的問話, 有一種生氣但不知道該怎麽生的感覺,她掐了掐謝知寒的後頸,在霜白的肌膚上留了個紅印,說:“那也不能這樣。藥都不能亂喝,何況是毒?連我都不清楚毒素的後果,你的膽子怎麽這麽大。”

謝知寒低低地說:“難受……”

“我知道。”黎翡道, “要不是會難受,當初何必這麽教訓你。松手,我幫幫你。”

謝知寒擡頭看了她一眼。

這只是一種代表回應的動作。他的眼睛是看不到的,被破壞之後,那雙清凈冷寂的墨眸褪去顏色,變成這種容易被光線穿透的銀灰。他時常因為敏銳的痛覺而泛紅了眼眶,眼睫下盈著一片粼粼水波。

黎翡的視線跟他相撞,忽然覺得他從來沒有這麽可憐可愛過。她擡手拭去謝知寒臉頰上的淚,撫去這些冰涼的淚痕。她低下頭,吻至他的眼角,輕聲道:“乖乖,我給你治治眼睛吧。”

謝知寒沒回答,他閉上了眼,氣息浮動,微濕的手絞緊了她的手指。

“在這之前……”黎翡說,“我好好安撫一下你……你不會拒絕的,對吧?”

“我……”謝知寒只說了一個字。

他的腿被一條尾巴繞住了腳踝,腿上秘術的花紋如一顆震動的心臟,不斷地收縮舒張,露出最鮮艷的顏色和形態。他語句當中僅存的片刻遲滯,就輕而易舉地讓天地顛倒,整個人都重新倒入層疊的被褥,被她按著手臂,居高臨下的望過來。

黎九如漆黑的長發落在他臉頰一側,傳來一股如同冬末春初、乍冷還寒的鋒銳香氣,令人心醉魂迷。在這爐幾乎將他燃透的香裏,他恍惚覺得,這是他一生當中,只有一次僅為自己的任性。

他閉上了眼,感覺到她的接近,在無限的茫然、混沌、還有失控的放縱當中,他對自己道,謝知寒,紅塵萬丈,你自己跳下去的。

……

黎翡做了很久的善後工作。

要不是她的腦子還算清楚,這顆玄鳥蛋真的就要烤熟了。不過能讓一個精神病覺得多虧了自己“腦子好”,那這件事已經不靠譜到一定程度了。

謝道長被那口毒催發得很厲害,費了好一段時間才把毒素磨下去,這期間謝知寒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發燒,要不是黎翡握著他的手輔助他運行功法,別說那顆蛋了,就是謝道長自己也受不了。

就這麽過了一陣子,連月圓都熬過去了。謝知寒第一次徹底清醒的時候,感覺周圍的空氣潮濕冷卻,像是凝結著一些變冷的水珠。

他沒法具體地分辨,因為腦子還很暈,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蜷縮在逼仄蛋殼裏的卵黃,黃都搖散了。剛要爬起來,就感覺身上的骨架都被碾來碾去碎成了渣——好了,不用多想,黎翡一定有點兒失去克制力了。

他抱著懷裏的玄鳥蛋,低頭伸手摸了摸蛋的花紋,把它貼在身前。這動靜把另一個人驚動了,一只手伸過來順了一下他的發絲,在背後語氣涼颼颼地道:“你終於醒了啊。”

謝知寒有點間歇性的發燒,他剛“嗯”了一聲,又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過度操勞的嗓子早啞掉了,聽起來簡直夾雜著一點哽咽。

黎翡準備好的腹稿給忘了,伸手拍著他的背,道:“你看,這就是沒忍住的代價。”

“你說的是你,還是我?”他問。

“我算個陪跑,咱倆二八分。”黎翡道,“主要責任還是你的。我已經盡心了,要不然你現在懷裏就不是一顆蛋,而是一碗湯了。”

“咳……”謝知寒實在不太舒服,“手帕。”

他嗓子疼,聲音有點小,黎翡沒聽清湊了過去,身上半開的淡紅薄衫落在他光滑的手臂上。謝知寒擡手從她衣襟的內兜裏抽出一條手帕,擦拭了一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