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釵

容見睜開眼,睫毛也隨之顫動,露出一雙漆黑的瞳仁。

他大約是察覺到了眼前模糊的陰影,但不知道那是什麽,也沒有在意。

明野並未驚慌,而是不動聲色地放下手,輕聲問:“殿下睡得好嗎?”

容見歪著腦袋,有些茫然地看著明野,頭上搖搖欲墜的金釵也徹底滑落,掉在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

“叮當——”

容見嚇了一跳,終於完全清醒過來,意識自己做了什麽。

擅自進了別人房間,三顧茅廬的第一回就睡著了,主人回來了還先質問一通。

堪稱是惡人先告狀,無理也要辯三分。

明野低著身,單膝跪地,仰頭看著容見。

窗戶上糊著一層藤角紙,透著漸弱的天光,容見看到明野眼裏倒映著的自己。

是才睡醒後的癡呆模樣。

容見有些慌亂,含糊了一句:“睡得……還行。”

明野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異樣,偏過頭,很安靜地等待著,在狹窄的房間裏留給容見一片很小的單獨的空間。

容見迅速地整理了一番儀容。他想要隨手抓起頭發,結果頭發太長太多,單手竟握不住,只好先行放棄,做別的要緊的事。然後彎下腰,理了理裙擺,藏起沒系好的羅襪,自欺欺人,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

明野從地面拾起那枚金釵,遞到容見面前,道:“您的釵。”

容見倉皇失措,強作鎮定,從明野手中接過那支冰冷的金釵。又覺得今日簡裝出門真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不然再落了一地珠釵首飾,撿都撿不過來,樂子就大了。

然而容見高估了自己,即使是一只釵子,他也搞不定。

這麽簡陋的屋子裏當然不可能有鏡子,容見只能盲人摸象,全靠自己摸索。

容見拼命回憶周姑姑平時是怎麽為自己梳頭發的,現實卻很殘酷,他一手握著長發,一手拿著簪子,左支右絀,硬是挽不起來。

好麻煩,人為什麽要養這麽長的頭發,好想全剪了!

惱羞成怒之下,容見產生非常可怕的想法。

不做公主了,他要去做姑子。不用上學,不用相親,世俗的紛紛擾擾和他都再沒有關聯。

就在容見猶豫要不要把身上系著的絲帶扯下來綁頭發的時候,他聽到明野問:“殿下,需要臣為您挽發嗎?”

容見別無他法,他想反正周圍沒有外人,天知地知他知明野知。於是自暴自棄地把金釵遞了過去,向這個人尋求幫助。

明野站起身,走到容見的身後。

那些對於容見而言繁復雜亂的長發,在明野手中卻很乖順,不需要多用力,就全都收攏在了一起。

他的手指很冰,似乎比金釵的溫度還要低,無意間掠過容見的後脖頸處的皮膚,容見很輕的瑟縮了一下。

那支金釵回到了容見的頭發,在昏暗的房間裏有種純粹的燦爛,卻又顯得格格不入,突兀地裝點著他的鬢發。

容見松了口氣,說:“謝謝。”

他頓了頓,決定一鼓作氣,提出自己來這裏的理由:“明野,本宮已經決定轉去仰俯齋讀書了。”

明野站在容見身後,容見看不到他有什麽反應。

他繼續道:“仰俯齋教的東西,我之前沒有學過……”

其實容見還是不太習慣用公主的自稱,但平時和旁人說話很少,講得又慢,有充分的時間考慮,在明野面前則不同,他有時候會忘掉那些。

“所以,想請你教教我,可以嗎?”

一瞬的寂靜,連容見都放輕了呼吸。

明野重新走到容見面前。

容見以不算端莊的姿勢坐在椅子上,他的手搭在椅背,下巴抵在上頭,緊張的時候又在無意間吃了很多口脂。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這位想法很多且很怪異的長公主。

明野問:“殿下為什麽要去仰俯齋?”

這樣的姿態,作為下臣,對尊上而言就太不恭敬,甚至可以稱得上以上犯亂了。

但容見不在意這些,他的眼神飄忽不定,想要臨時編一個借口:“本宮原來在寧世齋學的東西都不能作數,全是弄虛作假之事。又在病中感聖人之言,知道不能再繼續下去。又身為皇族子嗣,理應背負天下蒼生,所以想去仰俯齋讀書,卻……學識不夠,所以想請你教教我。”

也不能全算是編,大多是真心話,就是容見的水平和原身都不能相比,是個來自現代社會,讀書十六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文盲。

天色愈暗,房間裏沒有點燈,幾乎什麽也看不見了,只有兩團濃重的影子。

明野問:“為什麽不能繼續下去?屬下是殿下的侍衛,理應為殿下做事,即便是聖人,也推崇仁義忠孝,對君上赤忱奉獻一切。”

容見一怔,他想了一會兒,還是說:“我覺得,不太好。”

“為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