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竇占龍打鳥

盡管竇宗奎活著的時候,從沒往家裏拿過錢,可好歹是一家之主,沒了他這個主心骨,家裏頭過得更難了。

寡婦媽帶著仁閨女,老大是個癱子,老二老三少不更事,小兒子又是個連指,整天勞神費力不說,心裏頭還別扭,沒過多久,竇韓氏的身子累垮了,撐不到半年也歿了。全憑癱在炕上的春花裏外張羅,沒日沒夜地剪窗花、納鞋底、給人家縫縫補補,又帶著兩個妹妹編籃子、續棉花、擇豬鬃、挑馬尾,幹些力所能及的零活兒,這才勉強過活。

大姐春花心慈面軟,只盼著自己這個老兄弟將來有點出息,可一直也沒個大號,人們只叫他"舍哥兒",意思是沒了爹娘的苦命孩子,於是托本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爺子,給舍哥兒取個大號。

地方上的同宗同族,五服之內拜著一個祖宗,沾親帶故的也不用拿禮,跟人家說兩句好話就行。老爺子一排輩,舍哥兒的輩分還不低,該是"占"字輩,蘿蔔不大,長在輩兒上了,本地很多年輕力壯的竇姓後生,都得叫他一聲叔。

以前起名字,主要避聖諱、官諱,但是不避龍鳳。老爺子挺有見識,說竇氏宗祠中掛著列祖列宗的畫像,按咱當地話講叫祖宗影兒,其中一位留下繪像的老祖,也長著一對夜貓子眼,早年間騎著黑驢憋寶發財,創立了杆子幫,甭看這孩子連指,幹活兒不方便,卻是拿寶的龍爪子,一雙眼又亮得出奇,跟那位老祖先一樣,絕非池中之物,當擇一個"龍"字。舍哥兒從此有了名字---竇占龍!

光陰似箭,轉眼竇占龍長到十一二歲,仍是又瘦又小,雙手皆為連指,筷子也拿不了。不過這小子挺聰明,村裏的私塾一上課,,他就去門口蹲著,竇家莊的私塾裏不教"三百千""小綱鑒",一開蒙就學做買賣。竇占龍瞪著一雙夜貓子眼,看見別的孩子讀書識字打算盤,自己也拿手在地上比畫,先生教的商規口訣,他能夠過耳不忘。

天下爹娘愛好的,教書先生也是如此,瞧出竇占龍是個可造之材,見到他在門口偷聽,從來不轟不攆。然而私塾裏的孩子拿他當怪物,經常合著夥欺負他,不是拳打就是腳踢,還罵他是"坑害爹娘的短命鬼,鷹嘴鴨子爪-能吃不能拿",他姐姐看見了能攔著,更多的時候看不見,竇占龍身上臉上經常讓人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回到家被三個姐姐問起來,也只是低著頭不吭聲。春花心疼這個老兄弟,家裏稍微有點好吃的,比如雞蛋、紅棗、花生、山楂之類,都得先給他吃。

春花張羅著把兩個妹妹先後嫁到鄰村,她自己也早過了出嫁的歲數,可是常年癱在炕上,沒人願意娶她,何況也不能嫁出去,仙一出門子,老兄弟就得餓死。後經保媒拉纖的說合,從鄰縣找了一個懶漢來當上門女婿。

這人沒大號,諢名叫"朱二面子",長得黑不溜秋,窄腦殼細脖子,本是一個遊手好閑的無賴,又因撒潑放刁,讓人捅瞎了一只眼,多少會點木匠手藝。

在過去來說,木匠這個行當絕對吃得開,尤其在鄉下,莊戶人的家具農具,甚至於棺材,都離不開木匠,最緊要的是蓋房子,檁條、椽子、頂梁柱、門窗無一例外是木匠活兒。當地有句民諺,"顛倒柱子絞龍椽,好日子不過兩三年"。如果木匠蓋房子時故意做些手腳,住家必定不得安穩,所以說"寧得罪老丈人,不招惹小木匠"。誰家請木匠幹活兒,不僅該給的錢分文不少,還得讓他們吃香的喝辣的。

朱二面子年少之時,也曾給一個老木匠當過徒弟,怎知看花容易繡花難,木匠這一行講究"三年學徒,五年半足,七年出師",單是砍、刮、鑿、拉四件基本功,也得苦練上三年五載。朱二面子吊兒郎當,學手藝不上心,吃飯準搶頭一個,又沒個眼力見兒,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往那一戳,看著就不招人待見,師父也懶得搭理他。

拜師之前,他只看見木匠吃肉,沒看見木匠受累,出了徒才明白,木匠活兒並不輕松,一天到晚挪不了窩,破木料拉大鋸累得肩膀子疼,低頭貓腰刨木頭累得脖頸子疼,推槽、開榫、打孔累得手腕子疼,還免不了紮個毛刺、拉個口子,那是逮哪兒哪兒疼,越幹越心煩,再加上手藝不行,一瓶子不滿半瓶子逛蕩,幹不了掙錢的細活兒,粗活兒還嫌累,索性把手藝荒了。

那麽說他窮光棍兒一條,吃什麽喝什麽呢?他來了個破罐子破摔,仗著膽大嘴黑豁得出去,專去管人家的"橫事"——誰家裏犯了邪祟,招惹了不幹不凈的東西,或是鬧個黃鼠狼子什麽的,朱二面子橫著膀子過去,稀眉毛一立、單眼睛一瞪、細脖子一梗,張牙舞爪破口大罵、那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要多牙慘有多牙摻,臉皮稍薄一點的也聽不了他這個。正所謂神鬼怕惡人,他這一通連卷帶罵,有時還真比那些個裝腔作勢的神漢神婆、牛鼻子老道管用,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