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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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之站在窗邊,擡手搭在窗台上,雪白肌膚幾乎與白色的墻體融為一體。

她還穿著那身淺藍的長裙,卻已與戲裏氤氳著一層迷霧一般的阮茵夢截然不同了,淡淡的藍色將她襯得越發疏離冷清。

寧稚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她在沈宜之面前有著格外強烈的自尊心,是絕不肯處於下風的,正要反擊。

沈宜之又道:“第一遍時,你入戲了。”

到了嘴邊的反擊不得不咽了回去,寧稚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但入戲的是寧稚,不是池生。”沈宜之道。

寧稚怔住了,她沒想到沈宜之的感覺這麽敏銳。

拍第一遍時,她確實一下子就被沈宜之帶進了戲中描繪的那個情境裏,甚至顧不上入戲的是自己還是池生。

“寧寧。”沈宜之叫了她一聲。

寧稚擡起頭。

“你有沒有那種……”沈宜之露出些微思索的神色,語速也緩慢下來,“梅導形容的,恨不得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時候,十分得意,感覺這世上沒有你做不成的事,所有的遺憾都能被彌補,所有的願望也都唾手可得。”

寧稚微微地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有。”

“代入那個自己。”沈宜之說道。

寧稚一時沒反應過來,根據她在那幾節表演課上學的,還有平時聽說的,入戲都是指演員將自己代入到角色裏。

可沈宜之卻說,讓角色代入她自己。

她的疑惑全擺在了臉上,愕然地望著沈宜之。

沈宜之總算笑了一下,耐心道:“人的情緒是共通的,你還沒法將自己融入到角色裏,那就不妨倒過來,試一試演自己。”

演自己可要比演角色容易多了。

寧稚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沈宜之在指點她。

她不免有些別扭,不想承沈宜之的好意,但偏偏聽過的話是還不回去的。

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寧稚想道,反正沈宜之是前輩,受她指點也不算丟人吧。

她跟自己那沒來由強烈的自尊心做著鬥爭,一句謝謝已經到了嘴邊,正要說出來,沈宜之擡手在她肩上輕拍了一下:“你自己感受一下。”

說完,便走開了。

那句謝謝也就懸在了寧稚的嘴邊沒能說出來。

她擡頭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莫名地懊惱。

折騰了這麽多次,時候已經不早了,等到各組再度就位,第十一次開拍時,寧稚感到很大的壓力。

江鵬站在外圍,雙手不住揉搓著,比她還緊張。

寧稚深吸了口氣,調整狀態,梅蘭打了個手勢,場記打板。

開始了。

半開的門邊,寧稚拎著畫具走進去,她第一次來這裏,因為被阮茵夢吸引,她不免對這個她居住的地方有許多好奇。

寧稚走了兩步,就停下了,毫不掩飾地打量著這間屋子。

她有幾分初到他人家裏做客的拘謹,目光生疏,但眉眼是舒展的,眼睛是清澈的。

門在她身後砰的一聲關上,寧稚的打量被打斷,下意識地回了下頭,看到走到她身邊的沈宜之。

沈宜之比她要高上幾厘米,站到她身邊,這幾厘米像是被放大了好幾倍,寧稚得微微仰頭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她們挨得實在近了。

沈宜之身上的氣息都往她鼻子裏鉆。

奇異的,這樣一個風塵女子,她的味道卻不是什麽低廉的香水味,而是淡淡的一股被陽光曬過一般的洗衣粉香味,既清新,又帶著些毫不灼人的暖意。

寧稚喜歡這樣的味道,可又為她們之間過於親密的距離感到不自在。

沈宜之卻要悠然得多,她談不上熱絡,目光裏卻存著一份戲謔,輕輕地在寧稚身上掃了一眼,掃得寧稚沒來由地心一緊,她方在眼中半含了笑意,問:“是要我站那一動不動給你畫嗎?”

寧稚不由地被她含了笑的眼睛的眼睛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隨即她感到一種被人牽著走的不安感。

她快步跨到畫架前,口道:“不用。”

一面說,一面坐到畫架前的椅子上。

這幾秒鐘的時間,年少靈活的心思便轉過彎來,覺得自己剛剛率先撇開眼是示弱,心底湧出一陣小小的不服氣。

“你盡管做你的事,保證畫得讓你滿意。”寧稚吹起牛來,說完自己先笑了。

她的笑容十分明朗,是一種毫不見陰霾的明亮與自信。

沈宜之沒與她客氣,簡單地“嗯”一聲,便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拋下句:“你也自便。”

畫肖像需要模特是因為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地方,畫師對照著本人,能夠最大限度地將她的氣質描繪到畫紙上。

動態的自然就難一些。

但寧稚有的是時間,而且,她樂意畫一個日常生活中的阮茵夢。

阮茵夢對她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她情願用目光描摹她身上的每一寸,而後用她手中的畫筆付諸紙上,這令她感到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