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覺得,惡心

“梁醫生,他又出現了之前那樣的狀態,一生病就不願意醒了,你之前教我的辦法好像沒有效果。”

“這兩年,廣先生已經好了很多,之前的症狀也沒再出現過,”梁文成有點納悶,“廣先生最近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楚芮沉默,梁醫生繼續,“他的心智跟正常人不一樣,對於突發事件的承受力跟敏感度也不一樣,不想清醒面對,是他自我保護的一種應激機制,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他……”

後面梁文成還說了什麽,楚芮沒聽進去,他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電話是誰先掛的,又是什麽時候掛的他也不知道了。

拇指跟食指捏著快燃盡的煙頭,送進嘴裏用力抽了一口,煙霧鉆進他喉嚨裏,嗆得他咳嗽了好幾聲,眼睛紅得跟正在燃著的煙頭一樣。

爬上二樓陽台的淩霄花已經枯了一半,原來那整面的綠色也在慢慢變黃,枯萎的葉子跟花從陽台上縮了回去,另外一邊卻還是綠的。

以前周叔很愛打理後花園裏的花,現在也沒心思弄了,任由花瘋長,任由花敗花落。

陽台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煙頭,煙味飄的到處都是。

楚芮看了眼樓下的花,抖了抖煙灰,心想,可能那些爬上陽台上的花是受不了煙味才枯萎的吧。

楚芮下巴上長了一層胡茬,手背上是被煙頭燙出來的瘢痕,抽完一根煙,他扭頭隔著陽台玻璃往房間裏看。

外面天陰著,空氣都是潮濕的,玻璃窗內的一切看著都是烏蒙蒙的,不真切。

二樓主臥的床很大,廣浩波躺在床上安靜地睡著,顯得那張床又空又大,好像隨時能把床上的人吞噬掉一樣。

看不清的東西都容易讓人產生恐懼感,楚芮也是,心裏的恐懼想忽略都不能。

廣浩波跟他結婚五年了,他的人現在只想離婚,如果放在三年前,兩年前,他可能都會毫不猶豫地同意,但,他現在並不想放手了。

楚芮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又在陽台上站了會兒,吹散了身上的煙味才回房間,轉身間眸色隱藏在一片陰影裏,看不出來他心裏在想什麽。

走到床邊坐下,楚芮一下下摸著廣浩波紅通通的臉,只能一遍遍試著梁醫生之前教過他的辦法。

“小波,別睡了。”

“你想吃糖嗎?”

“爺爺昨天給我打了電話,問我上周末怎麽不帶你回老宅吃飯。”

“蛋糕店的鈴鐺跟樊正也給我打過電話,問你的情況。”

“你想不想做新品蛋糕,或者,新品餅幹?”

“我把張嫂跟周叔叫回來了,張嫂做了很多東西……”

不管楚芮說什麽,床上的人都沒反應,眼皮還腫著,臉色黃白,肉眼可見地速度一天天在消瘦著。

楚芮不願意回想那晚他的失控跟慌亂,那晚之後廣浩波發了高燒,反反復復燒了兩天,第三天退燒了,但燒退了也沒醒。

廣浩波那晚的哭聲跟無助的呢喃聲還是那麽清晰——

楚芮,你不是,說過,不讓我疼了嗎。

楚芮,你別,碰我……

楚芮,我恨你。

楚芮,你讓我覺得,惡心,惡心……

楚芮,我不想,再見你了。

楚芮,我想爸爸媽媽了,爸爸媽媽,什麽時候,能帶我走呢,我也想變成星星。

……

廣浩波的話每天都繞在楚芮耳邊,每個字都像釘子,猛烈地紮在他身上。

他之前發燒的時候不願醒,並不是所有時候都沒意識,偶爾醒了,渾渾噩噩喝點水吃點東西,然後再繼續睡。

這次他是徹底不醒了,不喝水,不吃飯,就那麽一直躺在床上。

家庭醫生每天都來,第三天要給他插營養液的時候廣浩波醒了,他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面大雨,房間裏昏昏暗暗,沉悶的光影在他眼底流淌,閃過之後依舊無神,盯著某個地方,眼裏空蕩又不見底。

雨點聲跟楚芮的說話聲揉在一起,過了很長時間廣浩波終於有了反應,在看清楚芮的那一刻,伸出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但他的力氣實在太小,楚芮動也沒動一下。

廣浩波推不動人,抱著頭,趴在自己膝蓋上尖叫一聲。

叫聲尖銳,楚芮甚至都不相信是廣浩波發出來的聲音,那麽的絕望,壓抑,痛苦。

無論他怎麽道歉,廣浩波一直不願擡頭,尖叫著讓他走。

楚芮不想再刺激廣浩波,知道他不想見他,出了房間,但沒走,一直站在門口。

廣浩波不再叫了,他也不想睡在二樓的臥室,從床上下去,但他三天沒吃沒喝,沒走兩步就摔在地板上。

楚芮聽到聲音推門進來,看到廣浩波就那麽仰面躺在地上,眼淚像是決了堤一樣,淌不盡,地板上已經多了一片水漬。

楚芮感覺胸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塊,廣浩波沒撐多久,因為體力不支又昏睡了過去,這次醒得很快,兩個小時之後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