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同席而坐

謝蘭庭靜靜地看著幾步之外的齊鳶。

會星樓裏的人也漸漸都回過味來,這下卻是都不敢吱聲,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了——謝蘭庭的對子明顯是在給宣蘅機會,蘇鳴玉有《洛河》曲,以“河圖洛書,天命瑞應”盛贊當朝帝治。宣蘅只需從唱詞裏選“帝王”或者“聖人”來對,只要對仗工整,皆算過關。

可是誰能想到,齊鳶會才思敏捷至此。而且對的上也就罷了,管他正對、側對、平對、意對……幾十種常用對法,只要對的上,這事也就過去了。但他偏偏來一個隱喻聯!

別說整個會星樓,就是當今天下,敢當面譏諷謝指揮史有“龍陽”之癖的能有幾個人!

褚若貞和孫輅皆是忐忑緊張地想著應急之策,其他人或幸災樂禍或膽戰心驚怕被連累,都默然不語。

張禦史也不說話,只目光灼灼地看向齊鳶。不過他是故意的,他想知道齊鳶此舉是莽夫之勇還是膽識過人,若是後者,那這孩子可不能小覷。

場中一時寂靜無聲,連正流水般送暖碗的美婢們也停下了腳步。

宣蘅面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嘴唇微張,眼圈發紅地望謝蘭庭。

剛剛謝蘭庭以他的唱詞為題,顯然是要偏袒他的,可是齊鳶竟連一息的時間都不給他!自己一方名伎,怎麽可能被人趕出去?宣蘅既委屈自己沒來得及反應,又害怕被杖責趕下山,泫然欲泣地看著前面。

唯有齊鳶面色不變,沉靜地站在場中。

謝蘭庭凝眸審視齊鳶,看他一身素淡的蕉葉色衣衫,上面銀線暗織的圖案時隱時現,如天際清光在流動,突然微微一笑:“風生竹院,月上蕉窗。齊公子的衣服不錯。”

眾人一聽,謝蘭庭既然誇贊齊鳶衣著清雅,大概是不介意,不由紛紛松了口氣。

錢知府卻道:“此對雖貌似工整,但意境不雅。下官認為若要算作通過,未免有些勉強……”

他說著看向褚若貞,意思再明顯不過——場中有京中的兩位生員,宣蘅又是蘇州的。褚若貞如果不能對學生嚴格要求,那就是在丟揚州人的臉。

在他下首的一位京中秀才見狀也道:“錢大人言之有理。學生也認為,河圖為器物類,明月為天文類,字類不同,此對並不是十分嚴整。”

洪知縣今天一整天都很煩悶消沉。

今年吏部大考,他的前途如何全靠錢知府的評語,若被寫個“才力不及”的評語,那別說升官,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所以前幾日齊鳶出事,他要提審韓秀才時,因錢知府怒斥他“妄加猜疑”,他一時忌憚,便拖延了下去。

今天齊鳶雖然口下留情,沒有再張禦史面前揭發他,但洪知縣卻良心不安起來。他本就煩悶,晚上又看犯案的韓秀才倆人模狗樣地坐在這裏,不由更是怒從心起,聞言冷笑道:“下官還是第一次聽說一定要字類相同。李公子既然來自京城,那應知道京城人人稱頌的一則隱字聯吧?”

張禦史看兩方就要爭起來,正欲打斷,聽到這不由來了興趣,問洪知縣:“京城的對聯可不少,洪知縣指的是哪一副?”

洪知縣看了那秀才一眼,道:“回大人,正是那對閱者無不掩口的隱字對,上聯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聯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李公子若是還記不住,當刻在門上日日誦讀兩邊才對。”

張禦史一聽,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對聯上聯忘“八”,下聯無“恥”,正是罵人之作。齊鳶沒想到洪知縣罵人也夠損,臉皮差點沒繃住,就要笑出來。

京中的李秀才難堪地漲紅了臉,錢知府沒想到洪知縣竟然拆自己台,臉色一沉,惱道:“洪鈞,你就不怕別人笑話你包庇偏袒嗎?”

洪知縣心裏冷笑,正要說話,就聽齊鳶突然出聲,道:“謝大人!”

齊鳶冷眼旁觀許久,對眾人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他並不想讓洪知縣站自己這邊得罪錢知府,先不說自己的分量夠不夠,即便洪知縣一時沖動做了選擇,也難保事後不會後悔。

這對自己毫無益處。齊鳶心裏十分清楚,他只要知縣的助力,順利參加科考就行,並不需要對方的維護。

“謝大人,張大人,府尊大人。”齊鳶適時出聲,叉手道,“學生剛剛應答倉促,是有不妥。學生懇請謝大人再出一題,這次若學生答不出,願意領二十杖責,即刻下山。”

他這話雖是給眾人一個台階,卻也十足十的傲氣。樓中眾人神色各異,宣蘅也松了口氣,隨大家一起等待最上首那人的答復。

謝蘭庭挑眉,卻道:“不必了。來人!”

兩側護衛應聲而出。

宣蘅見那倆人沖自己而來,頓時明白過來,臉色大變,急急看向謝蘭庭:“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