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阿朝在青山堂養了兩日,小腹的疼痛已經減輕了大半,好在從前瓊園也會注重姑娘們這方面的調理,每次一來,疼痛雖然難免,但也不會太過難捱。

休息幾日,謝昶帶她去了府上的祠堂。

說是祠堂,其實算是禁地,因為這裏除了謝昶,從來無人敢踏足。

阿朝緊握的手指甚至有些顫,一步步跟在他身後拾階而上,直到邁入香火旺盛、巨燭燃燒的神龕前,她看到了爹爹、阿娘、爺爺以及一眾謝氏叔伯的名字。

那些曾經熟悉的、鮮活的、有血有肉的人,如今都成了神龕前整齊冰冷的牌位。

謝昶的目光落在那些牌位上,燭火燒灼著他的眼瞳,眼底壓抑著看不清的情緒。

“先帝暴戾恣睢,昏庸無道,更是聽不得一點異己的聲音,當年南潯書院參與編纂的史籍不過隱晦地提一句先聖惠太子賢名,三百余名南潯名士、學子被扣上私撰逆書、意圖謀反的罪名,謝家滿門殃及,只逃出你我二人。”

說完薄唇抿緊,看向謝家先祖牌位之後的黃幔,那黃幔之後埋藏的,還有他蕭家無數先祖的骸骨與姓名。

他們還等著他去復仇,去覆滅。

謝昶手腕攥緊,深深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漆眸中翻起恨怒滔天的浪潮,燭火映著他眸光如血,又似千年不化的寒冰。

“陛下的意思是,已經替謝家洗冤正名了嗎?”

小姑娘帶著哽咽的話拉回了他的思緒,謝昶頷首:“是,當年先帝病重,膝下子嗣皆死於奪嫡之爭,朝堂大亂,當時的陛下還是靖南王,靖南王自南方起兵,途徑湖州,你可還記得當日湖州大亂時燒殺搶掠的那支軍隊?”

阿朝忍住眼底的淚意,點點頭。

“那是淮王的大軍,”謝昶道:“靖南王在湖州大破淮王大軍,我便是在那時入的靖南王麾下。陛下曾受過先聖惠太子恩惠,禦極之後,替南潯書院洗刷了謀逆的罪名。”

阿朝隱隱知道那段歷史,先聖惠太子與先帝是手足兄弟,至於為什麽最後聖惠太子以謀逆論處,而當時還是懷王的先帝繼承大統,她便不知道了。

哥哥如是說,可見先聖惠太子並非惡人,反倒先帝才是屠戮成性,謝家族人皆是死在先帝的旨意之下。

謝昶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而後拍了拍她輕顫的肩膀:“給爹娘磕個頭吧。”

阿朝給謝敬安夫婦和其他謝氏族人的牌位一一上香、叩首,心中默念著爹娘安息。

她這幾年過得不好,原本無顏面對爹娘,好在哥哥及時將她尋了回來。

哥哥效忠明主,讓謝家沉冤昭雪,如今更是官居高位,看到他們兄妹二人團聚,爹娘在天上也能放心了。

阿朝在神龕前跪了許久,出來時夜色已深。

謝昶將外氅披在她身上。

她這才發現,哥哥的情緒似乎一直壓抑著,像暴風雪前的寧靜,有種說不出的冷肅和陰戾,他手中還摩挲著那串佛珠,手指的白與那檀木的黑形成鮮明的對照,霜白的月色下泛著森冷的光。

阿朝在從背後拉了拉他的衣袖。

謝昶的腳步停了下來,眸光微斂,轉過頭看她,漆黑如墨的眸底已經看不出情緒。

阿朝抿抿唇,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掌,“哥哥不要自責,也不要難過,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如今謝家沉冤昭雪,陛下不是還說要重建南潯書院麽?也算不枉爺爺一輩子的心血。哥哥已經做得很好了,如今我們兄妹在一起,只需向前看,爹娘在天上會保佑我們的,阿朝也會一直陪在哥哥身邊。”

少女眸光赤忱,柔嫩的指腹貼著他掌心,灼熱的溫度自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好像可以撫平世間所有的傷痛。

謝昶收起手中的檀木珠,面色緩和些許,察覺她久跪的膝蓋微微酸痛,關切道:“可還能走路?”

阿朝站在廊下,蹲下去揉了揉膝蓋,又捶了捶小腿:“可以走的。”

祠堂離青山堂尚有些距離,謝昶微微傾身,回頭瞧她,“上來,哥哥背你。”

阿朝怔怔地看著男人寬闊的背,緊窄的腰,心道讓閣老大人親自來背恐怕不太好吧?但也只猶豫了一瞬便攀了上去。

幼時哥哥便時常背她,上元看花燈時她個兒矮瞧不著台上的大戲,還是坐到哥哥肩膀上看的,後來逃亡時期走不動路,也是哥哥一直背著她。

呼吸貼在他頸邊,隱隱能嗅到他身上冷淡的雪松氣息,有種安定人心的味道。

“哥哥待我真好,從入京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好像做夢一樣。”

她說完輕輕“嘶”了聲,謝昶忽覺舌尖隱隱作痛,蹙眉一想,恐怕是小丫頭咬了自己的舌頭來確認是否身在夢中。

他無奈地笑了笑。

這種感覺有些奇妙,那個軟軟的小姑娘貼在自己的後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甚至連舌尖的咬痛都脈脈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