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宿酈進書房稟報時,謝昶正在看兩張紅底燙金的長單——

一張是“聘禮”,一張是“嫁妝”。

“何事?”謝昶頭也未擡。

宿酈趕忙收回眼神,從袖中取出幾張陳年文書:“派出去的探子怕打草驚蛇,只從武英殿一些易被遺漏的邊角找回這些。”

謝昶接過來翻看一遍,雖時隔十余年,依舊能看得出紙上鐵畫銀鉤般的筆法,只不過太監到底因身體原因,不比尋常男子筆力雄健遒勁,馮永的偏輕柔,但單看筆跡也很難瞧出異常,直到翻閱到最後一張,謝昶眸光微微一凜。

宿酈道:“這張是禦用監找到的,夾在一眾文書中不算顯眼,與他本人的字風格相差太大,不過署的是馮大監自己的名,探子也一並取了回來,大人可是發現了異常?”

謝昶沉吟片刻,“是臨摹的褚遂良的《雁塔聖教序》,褚遂良的字疏瘦朗潤,剛柔並濟,臨摹起來卻不容易,這幅字柔和有余,堅-挺不足,但已有七八分相像——此人極擅臨摹。”

話音落下,眸中已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宿酈眼睜睜看著自家大人愈發沉戾的面色,繼續說道:“不過探子離開之後,這馮永又親自去了一趟武英殿和禦用監衙門,似乎是找什麽,不過也未見他焚燒或帶走任何一封書信或文書。”

謝昶冷哂一聲:“找當年遺漏的蛛絲馬跡吧。”

他已有七八分確定馮永與當年之案有關,但僅憑一張臨摹的碑帖,不足以成為板上釘釘的證據。

謝昶指尖叩擊著桌案,“先從袁輝著手,查他二人的關系。”

禦用監典簿與京衛司吏目,一個是內廷的宦官,一個是皇城外名不見經傳的小吏,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十七年前便有了來往,再熟識的同鄉也做不到這一步。

宿酈領了命,又擡眸掃了掃案面上的嫁妝單子,“大人自己迎娶姑娘,哪還需要備嫁妝?”

他見就沒見過這般豐厚的,不說那厚厚一沓的房產地契,單子裏還有多少千金難買的金銀玉器,便是公主出降也未必有這樣的體面。

謝昶斂眸,“我既是她兄長,也是她夫君,自然兩邊準備,把最好的都給她。”

宿酈走後,佟嬤嬤帶著找好的喜娘前來拜見。

府上辦喜事,便是佟嬤嬤和江叔這樣的老人也難以做到事無巨細,而喜娘對於各項流程如數家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不過頭一回與當朝首輔這樣的大人物交涉,尤其是對上那雙冷酷陰郁的眼眸,喜娘心裏還是犯怵。

可無奈新郎官與新娘子俱是周親亡故,府上也沒有能說上話的長者親眷,一切都是這位謝閣老在主持大局,這家給的喜錢又多,喜娘即便心中畏懼,也只好拉彎嘴角,一派喜氣洋洋地上前行禮,簡單介紹了一下嫁娶的流程。

謝昶都一一記下,不過他們彼此相知相愛,又是皇帝賜婚,就免了納采、問名、合八字的流程,接下來就是下聘了。

喜娘剛來就注意到桌案上那兩張比她人還長的禮單,原來謝閣老不但備了聘禮,還為這位夫人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實乃聞所未聞。

佟嬤嬤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咱們夫人與大人既是未婚夫妻,也是彼此依靠的親人,大人疼夫人,給再多都是舍得的。”

喜娘接過那張嫁妝單子,各項陪嫁看下來,一時震驚得都說不出話來,連拔步床都是真金貼面、象牙玉石鑲嵌的上好黃花梨,器物裏頭隨便拿出一樣,都夠普通的大戶人家置辦一座宅子的,何況還有這麽多!更別提那些田莊地契。

按照喜娘以往的經驗,光這份嫁妝單子上羅列的器物,少說就有一百擡之多,已經超乎了喜娘對銀兩的認知,再加上聘禮,當真是良田千頃、十裏紅妝了!

要知尋常官宦人家嫁女,六十四擡嫁妝就已經是厚嫁了!

直到佟嬤嬤咳嗽兩聲提醒,喜娘這才回過神。

佟嬤嬤道:“府上沒有操持的主母,也無對婚娶習俗經驗豐富的親眷,大人今日請您過來,就是想問問這嫁妝單子上可有考慮不周之處,咱們多添多補,一一擬定。”

就這還要多添多補!喜娘對上案前男人沉冷的面色,哆哆嗦嗦擦了把汗,一番細看下來,田產地契、器具擺設、首飾衣裳,大件小件的確已經周全得不能再周全,只兩樣……一般人不清楚,喜娘做這行的卻是熟稔於心,可這謝閣老冷峻端方地坐在這裏,她也不好開口。

謝昶淡淡掀起眼皮,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略有不耐道:“差什麽直說便是。”

喜娘嚇得心驚肉跳,罷了,橫豎這裏也沒有外人,這位大人又與旁人不同,既是新郎官,又是唯一的娘家人,兩人不日就要成親,沒什麽難以啟齒的。

喜娘咽了咽喉嚨,擠出個笑容來,“只缺兩樣,姑娘出嫁前,做母親的要為女兒準備避火圖和開襠褲,都是大婚壓箱底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