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極低的、從嗓子裏擠出來的哭聲, 縈繞在人耳側。
絲絲離離的,像是要從軀殼上硬生生剝落掉一層痛苦。晶瑩的淚珠掛在睫羽處閃爍,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 一只手下意識地揪緊了對方胸前的衣服。
鏡容沒有推開她。
他的腰背挺得極直,像一棵芝蘭寶樹。懷裏的小貓又伸了伸爪子,攥住他袈裟的那一瞬, 佛子忽爾垂下眼眸。
他看著她,眼底有薄薄的、微不可察的情愫。
像是一片嫩綠的葉, 於潤物無聲的春雨裏,無聲地墜入一泓清澈的湖。
“鏡容,我不想當娘娘,不想侍寢……”
她用臉頰蹭了蹭對方堅實的胸膛,聽到了他怦怦的心跳聲。
不甚猛烈, 卻有些急。
他垂下眼,無聲地看了她許久。小姑娘一張臉哭得紅撲撲的, 眼淚如決了堤的洪水, 怎麽也止不住。
“算了, 你個臭和尚也不懂……”
“我懂。”
葭音的哭聲頓了頓。
她擡起臉, 抽噎地看著他。
“你一個和尚, 能懂什麽。”
若是平日她不小心惹到了哪家權貴,還有館主為她撐腰。可如今她面對的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之軀。就算是沈星頌來了, 也無濟於事。
鏡容抿著唇, 沒有說話。
葭音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離他極近, 近得只要一擡頭, 額頭幾乎要貼上對方的下頜。他的下巴很幹凈, 沒有一丁點胡茬,她的鼻息亦迎著那人的脖頸,長長的睫羽快要貼向佛子堅實的喉結。
她抱著他,抱得很緊。
緊得,她能聽到自己忽然加劇的心跳聲,和對方均勻的呼吸。
似乎想起了什麽,她忙一撒手,紅著眼睛往後退了大半步,腳後跟踩著墻角。
“我、我……”
她後知後覺地臉紅,一陣羞赧之意浮上心頭,讓她回過神來,“你是如何進來的?”
“皇後那邊出了事,皇上去春熙宮,今夜不會來了。”
方才春熙宮的宮人慌慌張張趕來,說皇後胎象有異,動了胎氣,還見了紅。
皇帝一聽急了,趕忙叫人擺駕春熙宮。
鏡容低頭看著她:
“你在這裏先待著,莫害怕。最多明日,皇上便會放你回水瑤宮了。”
他似乎在安慰她。
葭音剛想出聲,卻見對方一臉認真,不像是在與她開玩笑。
她的右眼皮突突一跳,臉上掛著淚痕,問他:
“你要做什麽?”
皇上既然已經下令要封她為才人,又怎會如此完璧歸趙?
鏡容沒有再說話。夜風呼嘯而至,拂動他寬大的袖擺。宮墻另一端忽然傳來宮人們的叫喚:
“皇後娘娘胎象不穩,快去請鏡容法師!”
葭音怔怔地看著他。
愣愣地看著對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眸色平淡,可眼底卻帶著幾分她看不懂的情愫。月色破窗而入,他站在燈火與暗夜的分界處,抿了抿唇。
“我先去春熙宮。”
他居然輕聲安慰她,“不要哭,不要害怕。都會過去的。”
……
皇後胎動,無端落了紅。嚇壞了皇帝與太後,烏泱泱一大堆太醫跪坐在鳳榻前,瑟瑟發抖,不敢發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終於傳來一聲通報:
“皇上,鏡容法師來了!”
這廂話音還未落下,玄關處走來一道頎長的身形。見了那人,屋內眾太醫終於安下心來。
皇後無端落紅,不知因為何故。太醫們也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見鏡容來,周圍人自覺地挪開身子,為他騰出一個地方。
面對鏡容,包括皇帝在內,眾人無不恭敬。
沈星頌也守在一邊,眉目中隱約有焦急之色。
佛子行至床邊,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布,替皇後把脈。
周遭屏息凝神,皆不敢言。
只見其眸光緩淡,眉間朱砂微低。端的是清清肅肅,宛若雪中松竹。
端正,肅穆,悲憫。
讓人不忍移開目光。
片刻,鏡容收回手。
皇帝儼然已經忘記了正在金禦偏殿的葭音,滿腦子都是皇後肚子裏的龍嗣。
“皇後娘娘與皇嗣並無大礙,只是受了些沖撞,貧僧寫一道方子,娘娘早、中、晚各服用一次,多注意休養便好。”
“沖撞?”皇帝問左右,“是誰沖撞了皇後?”
小宮女一臉迷茫:“皇上,今日娘娘一直待在春熙宮,哪兒都未曾去過。”
怎麽平白無故就受了沖撞呢?
鏡容淡淡道:“此沖撞非彼沖撞。近日惡月相中,兇顯相撞,不宜嫁娶。或是有即行嫁娶之人與皇後娘娘八字相沖,貧僧方觀星象,此人正處皇宮西側。”
皇宮西側?
皇帝面色微微一變。
他今日想冊封的女子,便是居住在皇宮西側的水瑤宮。
說這些話時,沈星頌立在一側,定定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