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君

深秋時分,天色將明,肅殺的秋風獵獵吹過,毫不留情地裹挾著枝頭搖搖欲墜的紅葉,掠過深紅的宮墻與飛檐翹角,飄飄蕩蕩地朝著皇宮而去。

在皇宮的西南角有一方偏殿,向來人跡罕至。

此時剛剛有了動靜,寥寥幾個宮女手忙腳亂地進出著,燒炭、打水、沏茶......像是在準備一件大事。

沈如霜天不亮就被叫醒,任由貼身侍女玉竹推到梳妝台前,用溫熱的素色絲帕凈面後才清醒了些,揉著惺忪的睡眼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

她生了張清媚的面龐,眸若秋水,眉似遠山,膚白細膩如雪,鼻尖小巧挺立,粉嫩的唇瓣上沾著漱口的茶水,瑩潤柔軟,從骨子裏滲出一種溫婉與靈秀,是標標致致的江南美人。

只不過眼底下有著淡淡的烏青,眉間微蹙,眸中的水光泛著憂愁,似是江南春日的朦朧煙雨,細密而無聲。

“小姐不必緊張,您準備了那麽久,不會出什麽差錯的。”玉竹一邊給沈如霜抹著脂粉,一邊輕輕拍打她的肩頸安慰著。

沈如霜抿著唇,將雙手攏在寬袖中,暗中攥緊了手掌,掌心沁出一層薄汗。

今日是誥命夫人進宮的日子,按理應該是要去拜見皇後的。

可是蕭淩安一個月前剛剛登基,忙得不可開交,並未下旨冊封皇後,太後又稱病不出,所以這些事情不得不落在她這個暫且沒有名分的結發妻身上。

玉竹有條不紊地給沈如霜勻好妝面,梳了個垂雲髻,綴著金海棠珠花步搖,配上晴水綠玉髓耳墜,又特意挑了一身穩重的靛青織錦宮裝,繡著百鳥朝鳳暗紋。

沈如霜本就姿容昳麗,此時雖然嘴角噙著端莊矜持的笑,眸中那一抹少女般純澈靈動的光卻無處隱藏,穿在這一身衣裳裏倒是別有韻味,看得玉竹直咂嘴,嘆道:

“小姐若是自幼養在沈家,定是名動京城,求親之人踏破門檻,哪還有那些高門貴女什麽事兒呀?”

沈如霜已經嫁給蕭淩安一年有余,這話自然是沒譜兒的,可她還是被逗笑了,心裏也輕快些許,作勢要擰玉竹的臉,笑道:

“就屬你嘴甜,還是快些去前廳吧,免得各位夫人等急了。”

“奴婢說的是實話。”玉竹笑嘻嘻地扶著沈如霜起身,替她整理好衣擺,邁著細碎的步子離開寢閣。

西南偏殿較為狹小,會客的前廳與寢閣也就相隔了一彎拐角,兩道珠簾,立在拐角後頭都能看見人影,清楚的聽見各色聲音。

沈如霜拉住玉竹,瑩白如玉的食指抵在唇間,緊張地躲在拐角的後面,稍稍探出腦袋觀察著前廳的狀況,思忖著先一步了解些總能少出差錯。

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盡管廳內一大早就燒好了銀骨炭,可因為位置偏僻,地氣陰寒,還是比不上各家的暖閣舒適,有的夫人已經暗中握緊了暖爐,而為首的沛國公夫人似是實在忍受不了,埋怨道:

“這地方怎麽這麽冷?我進宮這麽多回,還頭一次被這般苛待。”

她裹緊了身上的墨狐披風,發髻上的金累絲銜珠蝶形簪熠熠生輝,將一屋子的樸素陳設都比了下去,愈發看不順眼,忍不住說著閑話道:

“往年不都是在鳳儀宮麽?就算陛下暫時沒有立後,也不給這沈如霜安排一個好點的地方,不僅住得這般差,連個位分也沒有,該不會是根本沒將她放在心上吧?”

沛國公世代名將,軍功累累,在朝中地位顯赫,沛國公夫人也是出生將門,從不忌憚些小節,自然是一呼百應,很快就有別的夫人與她搭腔:

“您不知道吧?這沈家庶女原是沈大人的江南外室所生,登不上台面,丟在江南十多年都沒想起來,還是她生母拼了命換來的庶出身份。聽說她當年仰慕陛下,明目張膽地就去打聽行蹤,鬧了不少笑話呢......”

“原來如此,”沛國公夫人半是嘲諷半是鄙夷,道:“陛下年少有為,卓越斐然,連正兒八經的高門貴女都瞧不上,怎麽可能看得上她呢?難怪會這麽待她,可憐她自個兒還在夢裏吧......”

後面的話越說越難聽,擺明了把沈如霜當笑話看,也都悉數落在她的耳朵裏。

拐角後,沈如霜的笑容一分一分斂盡,眉眼漸漸低垂下來,編貝般的皓齒輕輕咬著下唇,指尖扣緊了墻壁,羽睫微微顫動著。

這樣的話她聽得太多了,從她回到沈家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笑柄。起初還會傷心難過,可是時日久了,這樣的話就再也傷不到她了,柔柔一笑便當是沒聽到。

可是今日,沈如霜卻覺得這話格外刺耳,聽完後覺得空落落的,一顆心都被懸了起來。

或許......是提到了蕭淩安吧。

但是沈如霜無暇多想,場面還是要撐下去,只是稍稍愣了一瞬,對上玉竹擔心的目光,緩緩搖了搖頭表示無事,再次擡眸時又是端莊穩重的笑意,扶著玉竹的小臂掀開了珠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