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生

在陳鹿歸期待的目光下, 沈如霜的指尖輕輕撫摸著臉側的疤痕。

觸感早已不是疼痛,反倒是酥酥癢癢,但只要一觸碰就會想起皇宮裏暗無天日的日子, 想起蕭淩安那時森冷狠厲的目光,心間的疼痛和恐懼無論如何都無法抹去。

她確實已經將容顏之事看開, 可若是能夠去除疤痕,又何嘗不是將往事的痕跡也一並抹去呢?她以後可以褪去帷帽,像從前那樣在明媚的陽光下高高揚起頭,可以肆無忌憚地對著每一個過路人展開笑顏, 徹底擺脫曾經的陰影。

再者江南一帶民間確實臥虎藏龍,這雖是傳言,但也未必是假的, 得了這樣嘗試的機會,沈如霜心中難免動搖。

陳鹿歸看出了她眸中漸漸亮起地光彩和糾結,輕輕地笑了,溫聲道:

“霜妹妹放心, 只是去看一看,也不會耽誤什麽事兒,如果還是不能治好傷疤,我再去姑蘇也靠得極近。”

他這話說的周全又妥帖, 讓沈如霜心裏搖晃不定的愧疚和猶疑消散不少,一下子就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 感激地望著陳鹿歸點頭。

商船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碼頭, 趁著卸貨的間隙,沈如霜收拾了簡單幾個包袱下船, 陳鹿歸又細心地問了張二娘藥鋪的位置, 笑著謝過後與沈如霜一道離開了。

潤州城並不大, 不出一個時辰就繞了大半,臨街商鋪一目了然,街巷也不如姑蘇錯綜復雜,他們稍稍留心就找到了張二娘說的那家藥鋪。

鋪子開在一條青石板都已經松動的小巷子裏,潮濕的空隙長了不少青苔,陳鹿歸一手拎著所有的包袱,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沈如霜,生怕她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一小段路愣是走了許久。

還未進門就聞到一股藥香,鋪子內坐診的只有一位頭發胡須皆白的老太爺,但看起來精神矍鑠,在沈如霜剛踏入門檻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她臉側的疤痕,沒等他們主動開口就道:

“這位娘子的傷疤能治,只要我這兒一小罐膏藥保準恢復如初,若是治不好一文錢不要。”

沈如霜與陳鹿歸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眸中看到了驚喜和激動。

這位老者瞧著就穩重,一上來就這麽說定然是因為大多找上門的皆因疤痕的緣故,既然敢信誓旦旦作保,也讓他們放心了大半,看來張二娘所言之事不虛。

陳鹿歸趕在沈如霜之前湊上去,尊敬地向老者拱手,客客氣氣地問道:

“敢問膏藥要多少銀錢?若是有孕之人能否正常塗抹?”

老者優哉遊哉地撫著胡須,命抓藥童子拿來一個小瓷罐,輕輕擺在桌上道:

“不多不少,就要三十兩。這裏頭都是滋補的東西,有孕之人用了也無妨,有百利而無一害。”

話音剛落,沈如霜驚得捂住了嘴,暗中掰著指頭盤算了一下所有的銀錢,哪怕把她的和陳鹿歸的加在一起,三十兩也已經是大半之數,這如何承擔得起?往後過日子也是不小的開銷。

“那還是罷了,咱們手頭銀錢不夠,日後再說罷。”沈如霜笑得遺憾又失落,但出門的腳步幹凈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陳鹿歸“哎”了一聲追上去,使勁拽著她的衣袖才跟上腳步,笑得從容又平和,望著藥鋪的門道:

“為何不要?咱們湊一湊也拿得出三十兩,只不過剩下的銀錢過得窘迫些罷了。但是機會難得,只要能治好你的傷都是值得的,都這個時候了還計較些什麽?”

沈如霜為難又無奈地甩開陳鹿歸,一本正經地盤算著道:

“你那些銀兩是留著開書院的,而我手頭上的本來就不多,為了逃出來又花了大半,剩下的還要糊口過日子,全花在了這張臉上又有何用?就算我真的在乎,那也等過幾年攢夠了錢再來也不遲。”

陳鹿歸見她目光堅定,但是眼底依然有著幾分不舍,心中也不忍心就此離開,同兒時一樣溫柔地扶著她的肩膀,放軟了聲音道:

“霜妹妹不必多慮,哪有女孩子家不在乎容貌的?更何況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年紀,縱使過幾年攢錢買得起了,這光陰也不會再來,焉知到時不會後悔?”

聽了這話,沈如霜當即怔住了,清秀堅強的面容上閃過錯愕與感動,仔細一想又眼圈發紅,仿佛卸除了方才清醒堅硬的外衣,最柔軟脆弱的一面被陳鹿歸刹那間戳中。

在阿娘去世後,再也沒人這麽替她著想了。

甚至是她自己,都在日復一日煎熬的生活中忘記了很多東西,只告誡自己要好好活著,將日子一天天撐下去,盡量樂觀應對一切人事,卻忘了她其實也只是個剛嫁人的姑娘,也有一顆自愛自憐之心。

若是還在姑蘇城,那些同她一般大的姑娘或許會找一個忠厚老實的小子嫁了,每日夫妻恩恩愛愛早出晚歸,夫君攢了些錢會買胭脂水粉哄娘子開心,二人在梳妝鏡前笑鬧著,正是容貌最美、蜜裏調油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