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念去去(一更精修)

話音剛落, 蕭淩安淩厲狠絕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滯和出神,死死盯著陳鹿歸的鳳眸幾不可查地躲閃了一下,雖然很快就被遮掩在冷漠淡薄的面容之下, 但握著劍柄的手還是抑制不住地微微發顫,心緒隨著晃動的劍鋒瞬間變得淩亂模糊, 恍惚間憶起了那日在正殿之中的情形。

季世忠是武將出身,手握重兵行事也小心謹慎,否則不會這麽多年都不能連根拔起,所以他為了能夠讓季世忠完全相信他沒有防備, 撤去了埋伏在正殿暗處的心腹守衛,只讓殿外的暗衛和精銳禁軍與鎮北軍抗衡,這才能在恰當的時機一擊即中, 季世忠當場自刎,活捉了陳鹿歸和其他同黨。

只不過鎮北軍對季世忠忠心耿耿,其中亦是不乏無懼無畏之人,看見視若神明的將軍倒在血泊之中, 知道下一個就輪到了他們,故而拼了命地廝殺進正殿之中,揮起鋒利無比的劍就朝著蕭淩安刺了過來,妄圖在最後時刻搏上一搏。

這本就是他布下的棋, 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步,看似獨自在殿內氣定神閑地喝茶, 實則心中在聽到兵刃交接的聲響之時就已經開始防備, 望著沖進正殿的亡命之徒也沒有慌張,憑借他的身法完全可以輕易避開此人的進攻, 將其制服也是稍稍動手的事情。

可是, 當他看見那人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朝他沖來的時候, 明亮刺目的劍光晃了眼,他在那一刻忽然間莫名其妙地想到,若是他當真被刺中心口,血流如注性命垂危的時候,遠在宮外的霜兒定然也會知道吧?

她會不會想起他呢?哪怕是全天下的子民都會有的牽掛和擔心也好,起碼他也算是能在霜兒心中停留一段時日。

若是傷勢再重些,真到了命懸一刻的時候,她說不準也會顧念著曾經夫妻情分,勉為其難地回來看他一眼。

電光火石之間,蕭淩安也感受到這個念頭的瘋狂和兇險,殘存的理智清醒地告訴他這麽做是自尋死路,萬一這人手中的劍有了一寸偏差,他真的會沒命,根本沒有後悔的機會。

再者,縱使這件事情傳出去了,霜兒若是在折柳鎮那樣閉塞的地方,也未必就能夠及時知道,就算是知道了,她走得那般冷心冷情,大抵也不會太在意他的死活吧?

但是他也不知為何,身體在那一刻根本就不聽他的使喚,滿心滿眼只剩下被刺傷後有可能會引霜兒回來,所有的力氣仿佛在刹那間被抽走了,如同木偶般定定的佇立在原地,任由鋒利冰冷的劍鋒紮入柔軟溫熱的心口。

執劍之人也未曾想到他連躲閃都沒有,將浸透鮮血的利劍從蕭淩安心口才抽出來的時候也是一愣,心中暗暗笑他癡傻無能,正欲刺入第二劍的時候,周恒之帶著暗衛突破重圍沖進了正殿,拉弓射箭將這人從背後射死,這才讓他幸免於難。

否則,對準了心口兩刀下去,就算有所偏差,他傷了五臟六肺也活不下來。

鋪天蓋地的疼痛席卷而來,蕭淩安自認為自幼嘗遍人世間所有冷暖和痛苦,此時還是被撕心裂肺的痛感折磨得失去知覺,眼前霧蒙蒙地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聽見耳畔是嘶吼的尖叫和慌張之聲,捂著心口的掌心濕潤又溫熱,鮮血像冬日溫泉般汩汩湧出,神思和力氣在一刻不停地流逝,讓他輕飄飄地如同被浮雲托舉在半空中。

完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竟是緩緩扯動嘴角笑了,想著霜兒若是能回來,他這一劍就再值得不過了,若是她不能回來,死亡也變得沒什麽可怖,最折磨人的是在無盡的絕望中等死罷了。

殿外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布置過的,逆賊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周恒之生怕出事也時刻讓太醫候命,所以他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聽太醫說那人應當是沖出重圍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這一刀刺得離心臟有些距離,雖然比較深卻還是能養好,只不過往後身子會落下些毛病,加之他思慮過多損耗心血,恐怕再也不能如從前那般了。

安公公和一路跟隨他的心腹之人都傷心落淚,連其余宮人都知道裝模作樣地哭一場,只有他一人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不見悲傷也不見慶幸,只有讓人看不透的失落籠罩在眉宇之間。

他等了好幾日,霜兒沒有來,他知道她不會來了。

不知是因為傷在了心口的緣故,還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磋磨和糾纏之中漸漸麻木,他這回並沒有太過驚訝,反而覺得按照霜兒的心意確實不會回來,沒有形容瘋狂地折磨自己和他人,只是成日坐在鳳儀宮的小窗邊,撫摸著霜兒曾經待過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眼眶愈發酸澀發脹。

外人並不知道他會有這樣荒謬可笑的心思和算計,更想不到他機敏深沉地走到了今天,竟然只剩下用這樣不管不顧又卑微無賴的辦法試著讓霜兒回來,更何況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他自己都不想面對這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