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見到

入秋後盛京都被添上層蕭索的意味,風刮過樹梢,卷積起不計其數的黃葉。

陸明欽近日忙著處置上回靈州禦案鹽鐵賦稅一事,他原先在監議院領了閑職,負責督核一些上奏的折子,聖上不久前又單委派了些職權給他,

大學府山長正是從戶部尚書退位下來的,平日裏也會給他一些法稅的指導,今日兩家馬車恰巧在半道上相遇,陸明欽便下車打了個招呼,卻被昨日因戶部那些人新典制的頒布而氣得半死卻無處抒懷的山長逮了個正著。

身姿頎秀挺長的男人立在車輿前,入秋並未損耗半分日色的光彩,將他身上鴉青色朝服的團鶴金絲雲紋照得透亮。

他垂眸聽著山長吐露的不滿,在周遭投來的目光中慢條斯理整飭了下廣袖處稍翻起的滾邊,鵲尾冠下,如玉的眉目清貴莊重。

陸明欽並未刻意隱瞞什麽,安三姑娘的消息早被京中權貴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原先還因礙於他快定親的謠言而按兵不動的貴女家裏尋了味,一窩蜂地派人前來拜訪,這幾日陸府的門楣都快被踏碎,門口侍衛的口風自是一概不見。

山長與陸明欽站的位置並不隱蔽,大喇喇占了門前最顯眼的過道,這就導致在瞧見那位難以一見的清貴世子後,因考核而堵的水泄不通的門前更是擁塞,

不少貴女攜著丫鬟裝作不經意在他們面前經過,行路時的香風襲來,山長鐘莫兀地打了個噴嚏。

相比於其他致死才脫離朝廷的命官而言,他其實並不算大,當年致仕也不過才將將過了知天命的年歲,如今十年過去,正當老當益壯的景況,他捂住半白地胡子,又情不自禁打了好幾下噴嚏。

才眯眼抹淚,修長如玉的手夾著帕子伸到他面前,山長半睜一只眼在那上面稍頓,調轉目光時,落到面前男人波瀾不興的眉目上,

他擡手接過,又注意到美貌女子們時不時掃過來的眼風,不由得了然地笑笑,連胡子都在抖落,難得問了句無關朝堂的話,“都沒有喜歡的?”

這小子倒是受歡迎,有他當年半分風範。

聞言,陸明欽本淡淡垂著的眼掀起,余光落至不遠處車輿後露出的半只繡鞋上。

粉色的鞋面,小巧精致,其上的蝴蝶欲振翅而飛,下一順又同主人般慫慫地縮了回去,似要叫人永遠也不要瞧見才好。

他思忖兩瞬,忽而輕笑道,“是有個喜歡的姑娘,山長可要見見?”

鐘莫於他亦師亦友,阿鳶若能在他跟前露個面,日後於女子試也有用處。

鐘莫倒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復,他長相穩重,可自小愛湊熱鬧,年紀大了也沒變了時不時去酒樓聽些有趣的癖好,

陸明欽在盛京裏算是風雲人物,也是酒樓說書先生嘴裏的常客,一舉一動皆引起議論,在上回王大人接風宴他對翠玉閣姑娘們淡然處之的事情後,已有他不舉的傳言,畢竟從前也未聽聞他同誰走近過。

可就是於男女之事上淡漠得異常的男人竟在他面前提及自己有心愛的女子?

鐘莫不由得對那女子生起好奇之心,倒是沒拒絕陸明欽的提議。

另一邊,謝知鳶正躲在謝府的車輿後,她知道表哥對人的視線有多敏銳,小時候她每回偷看都能被抓個正著,因而連眼睛也不敢露出半只。

離開考的時辰還有空裕,她也知表哥要去上朝,必不會在這耽擱太久。

可到底等得有些心煩意亂,謝知鳶沒忍住探出半個身子,才掀開半只眼皮子,頭頂處忽地有陣熟悉的氣息,牢牢罩住她,

“阿鳶?”

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慣有的低沉舒緩。

謝知鳶心尖一顫,胸口恍若揣了上百只兔子齊齊震動,

心慌意亂程度比那夜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止住跑掉的沖動,用盡畢生的勁力調整好臉上的神色,才裝出一副懵懂的模樣轉身面向來人,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了一頭有余,居高臨下望著她,墨黑的眸子從垂落的長睫間窺得幾分,

“表......表哥,”她顫巍巍打了個招呼,覺著自己的唇都止不住戰栗,“你怎的也在此處呀?”

陸明欽淡聲道,“來找山長辦些事,”話音才落,他也慢騰騰反問一句,“何以在這蹲著?”

謝知鳶臉上的笑意僵住,她扯著嘴皮子胡亂道,“我,我考核緊張,想在此多待一會再進去......”

語調已帶上幾分欲哭的顫意,

面前的女孩被嚇得面色發白,可愛的長睫不停地撲扇,小心翼翼覷過來的大眼裏滿是緊張,

陸明欽目光在她的唇珠上稍頓,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那處又不安地縮了縮,他不再逗弄她,只朝她伸出了一只手,“鐘山長於日前聽了你行醫的事跡,方才與我正巧提及,說是想見見你。”

他面不改色扯著謊,語調不疾不徐,自廣袖下露出半邊修長有力的手,穩穩當當停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