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廈將傾

謝知鳶接了長平侯府的活計。

這年頭,除卻那些身契不在自己手頭的奴仆,何人被雇用都得寫張字據。

謝知鳶在墨跡未幹一張紙上留了自個兒的手印。

她跟前立著的中年男子是長平侯府的李管事,長平侯不在,這兒的人都聽他的,他說話能頂下人中的半個主子。

他將泛黃的蒲衫紙展開,就著日色眯眼看了一遭,才捋著胡子滿意點點頭,

“先前都是說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可現如今是什麽朝代了,亂嚼舌根子的俱是些手不能提的貴女,她們能做什麽呀,在背後說個風涼話?除了張嘴她們還有什麽?”

他說著,又嘖嘖作聲,似是嫌棄得不行。

謝知鳶頗覺新奇,這李管事倒是罕見地想得開。

其實本朝女子拋頭露面出來找活幹的比比皆是,可到底只常見於平民百姓,貴女們倒不屑於此,

若是被她們得知謝知鳶在長平侯府做事,甭管你是大夫還是更好的營生,都會覺著你自取其辱,甘願去他人府邸與下人相提並論。

謝知鳶不知曉的是,李管事與逝去的先夫人交好,先夫人生前最喜搗鼓些小鋪子,長平侯又由著她,李管事在兩人跟前侍奉久了,眼界也跟著變了。

李管事將其中的一份立契交給她,另一份則是留在自己那,他一面將手中的紙疊好,又從兜裏拿出個錢袋子,“這是您的月例,咱們長平侯府慣來是先發錢的。”

長平侯喪妻後錢財無處可花,攢著攢著,倒有了不少。

謝知鳶興高采烈地伸手接過錢袋子,這還是她頭一回賺錢呢,先前她去爺爺的醫館幫忙,老頭子自己都窮得很,哪有銀兩打發她,

這不,前些日子又去了靈州找老友,連謝知鳶定親都沒能回來。

李管事見她如此開心,倒也跟著笑了笑,隨後道,“謝小姐——您看現今可有功夫照看小少爺的病?”

謝知鳶倒是可有可無,只是——

“你們這段時日都沒替小世子尋大夫嗎?”

謝知鳶掀了掀虎哥兒的上眼皮,小孩兒正乖乖地躺在床上,另一只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李管事立在一邊道,“尋是尋了,小世子不讓近身,是以只得開了幾張藥方子,但到底治標不治本......”

謝知鳶又示意虎哥兒將舌頭伸出來,她朝裏看了看,聞言忍了半晌才未說出“你們怎的不將他打暈”這樣的話,以免將小孩嚇到。

李管事也奇了怪了,那些醫師便是稍靠近些,虎哥兒都要大喊大叫,好在他自生下來身子骨便不錯,好好地長到現在,倒也沒出大岔子,

侯爺卻因此越發不喜這個兒子,應當是覺著小世子還是胎兒之時便汲取母體過多的成分才害得先夫人香消玉殞吧......

相比於在他人面前的惡劣架勢,小世子在這位謝小姐跟前倒是乖得很,不吵不鬧不說,甚至於她說什麽,他便做什麽。

謝知鳶不知李管事的腹誹,她替小孩各處都查了查,這才開口道,“許是喝過藥的緣故,小世子體內的毒素還算安分,”

她手在腰間摸了摸,為著今日的事宜,她穿了件簡裳,只在領口處縫了幾多花,卻更顯嬌俏,細瘦的腰間掛著大大小小好些個荷包與香囊,

她拎出其中一個,語調是天生的軟糯,卻透著沉穩,

“我今日替小世子施上一針,先試試狀況。”

話音才落,纖細的指尖已展開手中的布條,露出其下大大小小的十數枚銀針。

李管事咽了咽口水,看著少女將其中最粗的一根捏到半空中,

床上的小孩也跟著吞咽了一下,在靜默的屋子裏格外明顯。

謝知鳶看著一大一小帶著些許恐懼的眼神,笑眯眯地將那根插回去,又重新取出個最細小的,令下人取了燭火來,這才俯身到虎哥兒的跟前。

“姐,姐姐......”他身子被毒素攪得紊亂,面色發青不說,連聲音也虛弱得不成樣子,“這個痛嗎?”

謝知鳶其實並不喜歡小孩,每回有什麽親戚遠道而來,謝夫人總會拿她的東西招待所謂的妹妹們,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又憑什麽給她們——因著此事她對小孩都無甚好感,

但在對上虎哥兒濕漉漉烏溜溜的大眼睛時,她的心驀然發軟,摸了摸他的腦袋寬慰道,“不痛的,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啦——”

果然,她不喜的只是不聽話的小孩。

替小世子施完針後已近午後,謝知鳶從屋內出來時還頗有幾分不可置信,她來之前原以為會見到十數個大夫圍著他轉的盛景,未曾想從頭到尾都只有李管事一人陪著她,

這也未免有些過於不上心了吧,

謝知鳶暗想,若是她有意要對小世子做些什麽,那他早就沒命了。

想起方才小孩子在她走時還依依不舍拉著她衣袖的小手,謝知鳶側身問,“李管事,長平侯......他不來看看小世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