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年以外

大暑過後,一場持續了幾天的雷雨帶走了七月的最後一周。

雷雨終於停歇,山裏的溫度不降反升。

八月初,夏正盛。

顧嘉年的傷口拆了線。

菜地裏的蔥蒜收了好幾茬,顧嘉年幫著外婆除草,一起把春天留下的黃瓜籽栽下。

這些日子以來,外婆教給顧嘉年許多關於種菜的知識——

春季適合播種各種瓜果;夏季則是蔥蒜的季節;夏秋之間開始種蘿蔔,而等到秋分過後,野菊花開,便該下豌豆和蠶豆了……

外婆家雖然只有幾片菜地,可一年四季的新鮮果蔬都能自給自足。

午間陽光熾熱,熱浪滾滾,麥稈扇已經承擔不了重任。

吃飯前,顧嘉年幫著外婆把那台外表看起來像是老古董的立式電風扇從雜物間搬出來。

那電扇十分沉重,上面銹跡斑斑,鍍層的油漆幾乎掉落了大半。

顧嘉年很懷疑它還有沒有用。

等插上電,聽到平穩的嗡嗡聲和零件齒輪之間平滑的轉動聲,她才信服。

外婆拍了拍電扇笨重的後腦勺,目光懷念:“這是我和你外公當年在集市上買的,老品牌,好用著呢。”

風扇徐徐地吹著風,把悶熱的空氣吹開一個口子。

顧嘉年對素未謀面的外公十分好奇。

外公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顧嘉年只知道他曾經在村支部當會計,是村裏難得的文化人,至於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她曾經看過外婆房間墻壁上掛著的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照片裏,和年輕時的外婆並肩站在一起的,是個高大瘦削、神情嚴肅的年輕人,穿著妥帖的中山裝,還戴著眼鏡。

那是顧嘉年對外公唯一的印象。

外婆歇下來,忽然問她:“停停,是不是在鄉下待的有些無聊了?”

顧嘉年搖頭:“怎麽這麽說?”

外婆看著她,摸了摸她的頭發:“你這幾天都悶悶不樂的,一直待在家裏,不怎麽說話,也不去看書。我猜想是不是每天的生活太平淡了?”

顧嘉年愣住。

原來外婆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一直沒有說。

她以為自己表現得沒有那麽明顯。

自從受傷那天,她已經有十天沒有去遲晏家看書了。

外婆問起過,前一周她還借口說腳傷還沒拆線。可拆線之後,她卻依舊沒有去。

顧嘉年知道自己在逃避。

或許是在雲陌的日子太過愜意,抑或是這段時間北霖那邊一直沒有來消息,她竟然開始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好像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高考順利結束後來鄉下度假的小孩。

她甚至開始產生一些不應該屬於她的旖旎心思,開始企圖了解一個人的過去,雀躍地憧憬著和他的未來。

然而那天,當她看到那張學生卡之後,忽然覺得仿佛大夢初醒。

心底有一個聲音越來越清晰。

“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

她不斷想要說服自己,把心底那些剛剛起步的感情埋藏下去。

就去看書好了。

她本來也只是去看書的。

就當他是一個鄰居家優秀的哥哥,她可以遠遠看著他,為結識這樣優秀的人而感到驕傲。

可每當有這樣的念頭,顧嘉年便會覺得心裏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

她很清楚,她難以做到。

外婆見顧嘉年神色怏怏著不說話,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她,心疼地嘆了口氣。

片刻後,她看著那把電扇,忽然想起什麽,眼神一亮道:“停停,明天早上正好有集市,想不想去?”

“集市?”

顧嘉年勉強自己回過神來,裝出被挑起興趣的樣子:“是表弟說的早集嗎?”

外婆跟她介紹:“嗯,我們鎮的早集是四方有名的,每個月有兩次,十裏八鄉的人都會來玩。集市上什麽都有,吃的喝的、時新家電、款式新穎的服裝,還有一些平時見不到的玩意兒。”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正好去散散心,換換心情,好不好?”

顧嘉年知道外婆滿心希望她能在這裏過得開心一些。

她沒法辜負她的好意,於是彎了嘴角道:“好。”

外婆果然笑開,轉眼語氣又有些猶豫:“只是去趕早集需要早起。集市是五點半開始,我們五點鐘就得起床,坐你二舅的車去,你能起得來嗎?”

顧嘉年笑了笑:“能。”

反正她最近的睡眠質量也很差。

外婆見她答應,神色歡喜得像個孩子。

她戴上了老花眼鏡,開始忙忙碌碌地給二舅打電話、制定計劃、列購物清單。

儼然把這次出行當成了一件頂頂重要的大事。

她腿腳不好,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去過集市。

何況這次又要帶上她的寶貝外孫女,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差錯。

*

可惜這個計劃晚飯前便被打破了。